元安一个健步冲上去,白练应声而断,老头被扶住,四肢着地跌倒在地上,力不从心般剧烈咳嗽起来。
常卫重脸上曾经那股倔强被如今的死灰取代,他发白瞳仁翻出血丝,脖子上被白练勒出深紫的痕迹,发丝凌乱,虚弱不堪。
他努力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他看见光芒里一个红色斗篷女人慢慢朝他走来,最后只剩下一抹红色的影子,与他伸出的手咫尺之隔,他突然释然般的松开手,面朝下卸力倒了下去。
在生死弥留之际,他感觉是神明接引自己魂魄归去,如果能从此回家,再也不受世间八苦所困,如此去了也好。
他双唇紧贴地面,额头朝向洛河,用颤抖低迷的声音蚊子般说:“信徒常诚,永远效忠于明女神。”
元安一怔。
洛河也一怔。
洛河缓慢地转头看向元安,掏了掏耳朵:“他说什么?”
元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他探了探常卫重的鼻息,再将他翻过来扛在肩上,“先救人,等醒来再说。”
洛河不敢离得太近,亦步亦趋地跟在元安身后,她前脚踏出黑暗的瞬间,巨大的冲击波从身后兵器库传出,像利刃划破她背后刺穿胸膛,身子被裹挟着重重砸向墙壁。
“砰!”
紧接着兵器库中传出七零八碎铁器碰撞的声响,她没感觉什么痛,狼狈地站起身,朝着有光的地方拼命跑去。
没跑几步便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身后的推力将两人都袭倒,元安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身后的小门同时被大力合上。
洛河语气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她压在元安身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常卫重呢?”
“已经带出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那扇深色木门,楼中的金属相撞声依旧清晰可闻,想来还有别人也留意到了这边变故,不断有人冲进去增援,打斗愈演愈烈。
“这里不安全,我得带你回……”元安话说一半突然停下,他呆滞地盯着她的面容,瞳孔放大。
尘土飞扬将两人满身弄得脏兮兮,洛河伏在元安身上,闻言撑起身子,看到他俊俏的侧脸上擦了三道黑印,鼻子上也沾了不少灰尘,忍不住笑着伸手去刮。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她扬起嘴角,睁大眼睛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还没发现哪里不对。
元安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塑,只在微微发颤的瞳孔中瞥见近乎凝固的生命力。
“你别吓我。”
洛河不明觉厉,站起来,伸手去牵他的手想拉他。
右眼皮忽然间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黏糊粘在睫毛上,额头上有温热的流动,失去了一半视野她伸手去擦,满手鲜红。
一股迟来的眩晕和剧痛侵袭大脑,每个关节处好像都被拆走一半神经,她左右踉跄,转身被元安打横抱起。
耳边是对方如雷的心跳,周身运行着疾驰而过的风,她的斗篷一鼓一鼓仿佛蝴蝶扇动翅膀,随时便要化风而去。
唯一的热源便是身侧之人,她凭借着模糊的意识朝他凑近,对方将她拥得更紧,几乎要揉进骨髓。
“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会出事,但她没有办法出声安慰对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顺便试图用轻拉他前襟的方式给他传递正面信息,但他好像跑得更快了。
“会没事的……”他的声音随着风融化在她心口,倒是像在安慰自己。
……
后面的事情洛河就不记得了,只是一觉醒来睁眼便是自己熟悉的房间,额头被一圈一圈用纱布裹了起来,整个脑袋重得要命。
朦胧的纱帐将整个床榻包裹其中,屋内灯火明亮,她隐约看见白色窗纸后透露出来的黑底色,像是打翻颜料桶将夜空涂成黑色的孩童,一晃神已是少年。
她扶着自己的大头,险些被头上的重量带倒再栽下去,身下是柔软的被衾,衣服已经被换干净了,脸上粉尘也擦掉,只剩下一双水灵的琥珀色眼睛。
屋内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靠在床边回想今日一天发生的事情,没想一会,就觉得后脑勺一阵阵地刺痛起来。
刺痛一阵阵,从后脑勺传到额前,像是有两个拳击手在自己大脑里互殴,还拳拳打在自己的脑仁上,她痛得低声抽泣,控制不住地从床边往下滑。
只是刺痛并未因此停止,反而像磨人的锯齿蚂蚁一样扰得人无法呼吸,洛河用被褥包裹住头,在其中滚来滚去,枕巾上留下一串串红梅血迹。
“救救我,救救我……”
她崩溃地大喊,后背是一层层冷汗,头上的伤口裂开,纱布吸满后就顺着太阳穴从眼角流到下颌,还有些液体从不是伤口的地方流下来,像是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失明和窒息感双双袭来。
“救……”
猛地起身,如同泡沫破碎的瞬间在空间里飞扬的水珠,她的意识短暂地被梦境溅开,梦境里的痛苦瞬间消散,但眼角挂着的泪水还沉浸其中不愿落下。
“别怕,主上,我在。”
泪水紧接着低落在那人的衣襟上,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感受着身前人的怀抱,剧烈心跳像撞上挡板一样逐渐平静下来,眼前一片漆黑,屋里还是跟梦境一样的陈设,不过窗外的天更黑了,月色从打开的窗子照进来。
她僵住的身体逐渐回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紧紧回拥着对方。
数秒之后,月光悄然从窗下挪到床边,她将额头贴近元安前颈,无意识地轻蹭对方下颌,开口问道:“真正的无忧丹是什么?”
无忧丹,那日他留下的瓷瓶中装的就是此物,但凡她没有长个心眼查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她还真就差点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止痛丹药。
就像他一开始时告诉她的,为了确保使徒们的忠心,执行特定任务的成员会被要求种下深入骨髓的蛊毒,需要定时服用解药才能确保性命无虞。
不同颜色的字条代表着不同程度的蛊毒,颜色越深,毒发越快,解药越难被替代。而他这瓶字条红得发紫,是所有蛊毒中最毒的。
这毒也许是她上一世逼他种下的,也有可能是他自愿服下,他现在将唯一的解药送到了她手中,她就得保证他不要出事。
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将滑至她腰上的被褥拉到她肩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蛊毒没有解药,只有无忧丹。”
洛河急了,她拉住他的手,不甘心问道:“没有解药?怎么会没有解药?那如果我忘记了搞丢了,或者无忧丹吃完了……”
元安低头看她,目光沉静如水:“不,你不会。”
洛河:“可是,可是……让这蛊毒一辈子留在体内也不是事,总要想办法清除掉啊……”
元安嘴角弯起,眼角的缝隙中却笑意泯然:“蛊毒早已与宿主伴生,毒在人在,毒亡人亡。”
洛河急得眼眶发红,她不敢相信这是最后的结局,颤着声音继续问:“那赵笑?他总应该有办法吧,让他来看看。”
元安按着洛河的肩膀将她在床上,怜惜道:“主上不必担心,无忧丹便是他配的。时候不早了,主上应该休息了。”
洛河一口气送下去提不上来,扭头继续问:“无忧丹是他配的,解药呢?他能把解药配出来吗?”
元安撑起身子垂头看她,轻描淡写道:“配不出。”
洛河:“那怎么办!?”
元安:“那就得主上多上点心了,若是忘记了下使可能就死了。”
洛河:“?!?”
洛河想骂他,但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流了出来,元安怎么见得了她哭,赶忙将人搂在怀里,半拍着哄。
洛河边哭边睡,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元安在身边说道:“如果这蛊毒能派上用场,那便是下使送主上的最后一份礼物。”
他的气息靠近,吻却没有落下来,只用手轻轻抚摸她脸颊,然后慢慢起身,像半缕孤魂在寂静的夜中离去。
为了防止再次横生枝节,常卫重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监视了一个夜晚,所幸一整夜他都没有醒来的意思,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听到屋里的几声咳嗽。
昨日纵火引爆的贼人抓住了,只是没等询问就在审讯室中暴毙,元安赶到时只看见架在木架上五孔流血的尸身,便只能叫人拖下去处理了。
而常卫重昨日所说的那句话,也在他的供词中得到了确认。
他确确实实,是个翉笃信徒。
按照他们原先的猜测,他在赏梅园中圈养恶犬就是为了害人和执行某种血轮血祭,只是种种证据加在一起却支撑不了这一假设,常卫重的回答虽然始料未及,但确实有几分合理在其中。
常卫重坐在山崖平地,松垮的衣衫套在衰老的褶皱上,抱着膝安静的坐着,像一块老旧泡水的浮木,一生都未找到着陆的归处。
洛河和元安二人坐在他的身边,他们并没有向常卫重透露自己的身份,常卫重也没问,大抵是把他们当成了好心救他的路人。
“以前它们在城中四处流浪,乞讨,有的时候被打死,侥幸活下来的,就学会了伤人反抗,我养它们,只是不想它们本就短命的一生,还遭受如此多艰难。”
“赏梅园我买下来了,把它们从城里弄出来费了些功夫,但此后辜邬城里再没有孩童被野狗咬伤了,也没有幼犬曝尸荒野。明女神曾经教导过我们,要像对待父母一样对待世间万物。”
谈及这些,常卫重的眼里明亮起来,泛起白雾的瞳孔如一枚水沫玉戒面,风吹起他因苍老而稀疏卷曲的头发,将骨头周围的黑斑露了出来。
“我时日已经不多,等我死在赏梅园里,我的狗会吃掉我的尸体,赏梅园石门无法从里打开的,它们会和我死在一起。”
“你们是好心人,明女神一定会善待你们。”
他站起身,随手捡了根树枝作拐杖,言尽于此,便不必久留,他就着穿过浓雾的阳光,在模糊的视野中向山下走去。
“我还有一事……”走到半途,他突然回身,“有个丫头,是皇后娘娘的人,叫竹玉,你们若是认识她的话,还望帮我带句话,她是个不错的丫头,就是心眼太多,若是有机会也希望她能听闻明女神的教诲,不要再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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