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跟宋相茹交代完,又急匆匆地赶上山去找池头,如今计划有变,她这个在外做神祗最容易被发现,更是要万般小心。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正要敲门,却意外地听见了里面小孩打闹的声音。
他将手贴在门上,屏气俯身细听。
“娘亲你又输啦!哈哈!”紫苏做了个鬼脸,拿着石块在石座后面刻上一笔,刚好又凑成一个正字,“娘亲下一局我让你赢!”
地上堆满碎石,石座后面,整面石墙被一根虚线分成两边,一边已经积累了两个正字了,而另一边还只有短短一横。
另外两个孩子坐在她们身后看热闹,一个连路都还没走稳就要来帮她们捡石头,另一个咯咯不知道在笑什么。
“诶跑慢点!”紫苏一把抱住正要摔跤的小苔,沾满灰的手指在妹妹脸上戳了戳,说:“这个小调皮,别这么急嘛!”
“没摔跤吧,”池头姗姗来迟,接过紫苏怀里还眼神发懵的小苔,轻轻捂住她的额头,“吓着了吧?没事,娘亲在。”
小苔这才反应过来,她抓着脑袋往池头怀里一钻,像猫儿一样啜泣起来。
“莫哭,莫哭。”
紫苏从桌上弹跳下来,蹦到池头身前,用手摸了摸妹妹汗湿的衣衫,说:“呀,怎么哭成这个样子,要长痱子啦臭小苔!”
“长痱痱,什么是长痱痱……”小苔被吸引了注意力,挂着眼泪转过头来,“我不要长痱灰……”
“好好好,不长,是姐姐跟你闹着玩的。”池头擦掉她眼下的泪珠,无奈说道。
池头有点搞不明白了,她今日难得得了空闲,陪她们玩了半天,自己是一场也没赢,但她们还能吵起来。
明明自己在忙别的时候,三个人就能好好相处各玩各的,怎么她一得空来陪她们,她们就要互呛吵架?
小苔不哭了,但还是赖在她身上,她手上有伤还不能一直用力,抱了一会就麻木起来,她将小苔放在软垫上,自己坐在石凳上,拿起干燥的衣服准备替孩子换上。
“我来,让我来!”紫苏挤开池头,坐在小苔边上,熟练地将衣服剥下来。
“咚咚!”
池头回头看了眼石门,心中莫名浮上几分不安,紫苏闻声麻利地把衣服套在小苔身上,将两个妹妹一手一个提起,扔进了平时躲藏的空棺材中,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她伸手示意自己躲好了,池头才敢开门。
“你在……做什么?”
池头猛地拉开门,还在伏在门口偷听的季言一个踉跄差点跌进屋内,他轻咳一声掩饰面上的尴尬,抬眼看未施粉黛的女人,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
“什么事?”池头看着他,不解道。
“没什么,这几日有日在跟踪调查我们,我已和太后协商提早回天上城。你在外行事,更要小心,尤其切记不要跟镇上的人单独接触。”
池头点头,表示知道了,想要合上门。
季言察觉不对,探头朝她身后看去,池头侧身,季言换个位置,池头再次变换站位,企图挡住他的目光。
“你又把孕妇放进来了?”季言迟疑开口道。
池头一回头就看见地上扔着小苔刚换下来的衣衫,她想了想,干脆说道:“前几日刚来一个,请不起稳婆,吾接生的。”
季言皱眉:“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新教义摒弃了最传统的生育职能,池头娘娘不是单为妇女所尊崇的掌管生产之神,我们想要塑造的,是一个真正全能,受到万人敬仰崇拜的神。”
池头双手撑开,扶着门框不让他进去,说:“我知道。”
季言被她拦住,往后退了几步,语气急切,说:“那你知道你怎么不改呢?若是被太后发现,轻则发卖为奴,重则斩首示众,你是有九条命吗这么不惜命?”
池头感到手腕上的伤口一丝丝发痛,她轻描淡写说道:“她不是,也还没发现吗?”
季言深呼吸,说:“是,她是没发现,那是因为我们替你瞒住了。但是池头,这很难吗?你只需要将她们拦在外面,不与任何人说话,你只需要成为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像,哪怕一动不动,他们就会变得比原来更崇拜你。这很难吗?”
池头别开脸,说:“知道了,我要休息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季言抓住她的手腕,说:“你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受人崇拜的神无需解救众生,只有凡人才妄想饮尽苦海。”他松开拉住池头的手,抵住石门,眼神中似乎有几分哀求。
“回来吧,我的池头娘娘。人自有德孽,何苦白白替他们承受。”
石门合上,季言还是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下次再发现她私自放那些孕妇进来,他便会将所有一起悉数上报给太后,宋相茹则会代替她成为新的、“称职的”池头夫人。
池头转身回到房内,她敲敲空棺材,里面没声音,拉开棺盖,三个孩子乱七八糟地抱在一起,早已不知道睡过去多久了。
她将两个妹妹抱出来放到床上,正要去抱紫苏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磕在棺材板上,昏了过去。
第二日,池头是被痛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夜,额头上的鼓起了一个大包,手摸上去还能摸到一块硬硬的血痂。
她知道是上次中毒导致,开始时还只是夜里头痛,现在已经发展到白日也可能随时昏倒。她照例拉开手臂,却看到紫黑的毒素已经从小臂一直蔓延到了上臂,在肩头处聚成一团黑斑。
她摸着后脑勺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下这幅模样是不能见人了,好在还多的□□,她找了张新的戴上,理了理头发
昨日昏倒前……她在干什么?
她眼神有些迷离,掠过石座上的标记和地上的石子,目光落在一旁红漆的棺材上,眼神一滞。
昨日,季言来找她说完话走后,她就……
紫苏去哪了?
床上正躺着两个鼓包,后窗的阳光照在地上那摊血迹上,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就是在抱起紫苏那一刻昏过去的,但在她昏过去之后,紫苏去哪了?
她站起身走到石座后面,棺材里面也没有,床上也没有,她心里发慌,绕回到石座前面,却看见石门没落锁。
昨日晚上只有季言一人来过,难道是他将紫苏弄走了?
池头左思右想只有这一个可能,她不敢耽搁,随便换了身衣服就下山找人,可走到季言所住的木屋中,是宋相茹开的门。
她来不及问他们二人怎么住在一处,只急切问她季言去了哪里,宋相茹说她不知道,不在屋里,随后又让池头去别处找找。
池头惦记着家里另外两个孩子,不愿在外多停留,只好等到下午再来问。
只是她刚回到屋里,椅子还没坐热,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季言,赶紧去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怀胎三四月。
她想起季言昨日的话,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男人就已经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砰砰嗑了三个响头,哭声震天。
“娘娘,求求娘娘,救救俺的妻儿吧!”
池头的眉头紧皱,她扶住门一言不发地站着,一旁的女人见状也想跟着跪下去,膝盖弯下一半,突然被一双手扶住。
池头叹气说:“别跪,寒气入体,有你受的。”
她推开门说:“怎么回事。”
女人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拉起裙摆,露出自己的双脚。
她穿的鞋是她丈夫的,因为别说绣花鞋了,她的脚,已经肿胀到连草鞋都能在皮肤上勒出红印,小腿和脚掌像海绵一样鼓起来,外面的皮已经撑得发硬,里面的肉却像注水的团团棉花,按下去一个印,然后缓慢回弹。
池头咽了咽口水,她压抑住自己的声调,问:“还有别的症状吗?”
女人毫不避讳地展示自己的两条手臂,上面秘密麻麻布满红色像血孔一样的疹子,抓挠留下的血痕,遍布全身。
男人跪在地上,说:“娘娘,救救我夫人!大夫说她胎像不稳,但她一喝下安胎药,身上就泛起红疹来,我们真是没有办法了……”
池头背对二人的身影一僵,她攥着衣袖,喉口的苦味不断上涌,像是生生咽了一口血。
“是不是当归、川芎、白芍、黄芪各四钱,三钱厚朴、羌活和菟丝子各一钱……”
两人抬头,同时看向池头。
池头坐在石座上,笑的眼中仿佛有晶莹,说:“配以甘草和艾叶,忌酸冷,温良补益,日服二贴。”
“喝完后就会恶心,脚下虚浮像踩在水上,使不上劲,然后浑身痒,白日里寸步难行,夜里彻夜难眠。”
“是……是是,娘娘,有什么法子吗?”男人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答道。
池头身子前倾,双手无意识地扣在石座的扶手上,隐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神情恍惚,她张了张嘴说:“有啊。”
“等着,”她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入石座内,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大卷厚书,她从中抽出一页纸,递给他们,“照着这个方子抓药,改二副为一副,若症状缓解就可以与之前开的药方配服。”
两人得到药方,千恩万谢走了,池头则抱着药典,坐在石座上,一坐就是一天。
与此同时,云中山后山。
那日赵笑亲眼目睹女人从山崖上跳下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能通往崖底的路。
他不想那么快下山,再艰难也要在山上待够七天,要等到他们不耐烦了开始担心自己了再下去。
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盘缠,用了不到四天,就要用完了!?
赵笑找了处阴凉的石头坐下,在地上摊开几日前绘制的云中山地图,拿着带颜色的枝叶又划掉一个位置,摸向轻飘飘的口袋。
“唉——”
这是他今日第四十九次掂量口袋里的银两了,吃饭别想了,剩下的钱最多只够在山脚下最差的旅店宿一晚。
他从树丛里捏了两颗野果吃,想着去河里捉条鱼,但心念一动,就听见草丛中传出动静。
赵笑两眼放光:“兔子!?”
他放慢步子走到草丛边,碧绿的叶子盖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似乎比寻常兔子,要大了一圈?
但赵笑管不了那么多了,送上门的兔子,不吃白不吃,他一个猛扑捉住“兔子”,将兔子拎了起来。
“咦,这兔子,怎么没毛?”
紫苏睡得好好的,突然脖子一紧,半个人悬在了空中,身后的人在嘀嘀咕咕,她半梦半醒地摘下灰色兜帽,而这个人就见了鬼一样大叫一声,感觉自己要被丢到地上,她眼疾手快抓住那人的衣角——
“刺啦——”
“叮!咚——”
有两枚亮晶晶的东西从她手里破掉的布料里飞了出去,砸在石头上,再弹起,再扑通扑通,掉进水里。
她捏着手里的布料,迷茫着看着眼前的人。
赵笑目眦欲裂,抱头捶地。
“我日你个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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