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欲生(修过,重要,必看)

柳寺微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他的指尖上还淌着血,扯过吓傻了的万期遥看了半晌,淡淡道:“痴儿。”

万枫的声音飘飘传来:“哦?柳太医不再细瞧瞧?”

“痴儿,大抵因误食庸医之药致使双耳不敏,日子久了,会更明显些。”

怪不得叫他做点什么都得重复许多次。

万枫道:“有什么法子改善吗?”

柳寺微道:“放心吧,没有。”

万枫听了也不恼,招了招手,宋茗捧上个红沙楠木盒。

“柳太医辛苦。这点心意,拿去治治伤吧。”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柳老下手也忒狠了些,谁不知道我一向惜才,就是柳太医说错了什么话,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柳寺微敛目接下,一言不发。

心里浮起淡淡的嘲讽。

这人一向护犊子。他不过是讥笑了他手底下的太监几句,不想当日下午便被柳翎知道了,今天便是当众的一顿好打。

柳翎是哪方面都不得罪的油嘴老鼠,他却不同。

他是少年得志,居高惯了,端不下身架。

这毒蛇太监总知道怎样让他难堪。

万枫又道:“另外,先前那药,柳太医不必再制了。”

柳寺微神色一滞。

当年万枫刚从狱里捞出来的时候,他受顾映庭的托去瞧。本想瞧瞧是如何的凄惨可怜相,却见那遍体鳞伤的美人苍白着脸缩在榻上,见他来了,伸出新伤叠旧伤的小臂攥住他的衣角。

柳寺微以为他要自己救命,却不想听他说:“宫中秘药,柳哥,喂我。”

……他承认那一回是心软了。

宫廷秘药乃昔日妖妃承宠所制,常服得以音容娇媚、身伴奇香。万枫本是清冷绝色,服药后便成艳鬼,勾的明昱心驰荡漾。

只是那药也掏空了万枫的身体,常年名贵药材吊着方能压下痼疾,谁也说不准还有几年好活。

柳寺微说:“你这是不想死了。”

万枫挥挥手,万期遥痴痴地向他跑去。他张开双臂把小孩抱起来,慢慢落下车帘。

“是呢,不死了。”

满驭海被解开了铁镣。

“老祖宗午膳后便来审你,他老人家喜好干净,命你洗洗。”

兽苑自然没有洗浴房,好在明昱的爱虎为了保养油光水滑的皮毛,特辟了间十丈见方的活水池子,尚可一用。

满驭海褪衣下池,没过寻常人肩的池水,此刻不过到他腰际。他抬起眼,恰好对上铁槛后的一双碧睛,长牙血口的白额虎抬爪击门,凶气毕露。

满驭海眼底眸光一沉,先前还气势骇人的白虎背毛抖了抖,蜷着尾巴扭过了头。

他下池不过一盏茶,便听外面的太监急急地催起来:“好了没?要洗掉一层皮呐?老祖宗的轿辇都停在门口了!”

白虎喉中低低地吼起来,仿佛也在发声威胁。

满驭海抬腿上岸,黑发尚未擦干,兽苑的粗麻衣裳裹着身体,御寒的作用微乎其微。可他仿佛无所谓,就这样朝门外走去。

八抬绿呢暖轿分外显眼,金丝蒙帷衬着盘爬黑蟒,琉璃响铃在风中浅吟低唱。本是三品大员的轿辇规格,明昱赏给万枫,万枫便肆无忌惮地承了下来。

万枫走下,手指被个小孩儿牵着。

他走到正堂坐下,宋茗尖着嗓子传满驭海。

“诶!怎么弄成这幅浑身水淋淋的样子!”

万枫掀开茶盖抿了两口,“无妨,你们都下去吧。”

他看向满驭海。这人湿发上滚着水珠,黝黑的肌肤经水一浸,那股野味儿淡下去了些。灰褐色的粗布衫敞开襟子,露出胸前大片古老符文的刺青。

“见到东厂督公要下跪,知道吗?”

满驭海:“我想你叫我来不是为了看我跪着。”

万枫指尖敲着桌面:“的确,但若是说话的人下跪,我听得会更清楚些。”他向外头喊了一声,“明朝,明禅。”

“是,干爹。”

两名蜂腰虎臂的锦衣卫应声而入,见到满驭海的真容不由得一悚,硬是四人合力才把他的膝盖压了下去。

“先说说吧,满应天为何杀你。”

满驭海垂目。

五年前他本与大楚莫留关十三堡的督哨营兵休战,将三万战俘放还,为的是展现北燕休兵决心。

可后来……

这三万战俘都做了他的刀下鬼。

血洗莫留关七日,第七日黄昏残阳,满应天从马上摔下来,揪着他的领子,面目猩红地质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

满驭海满手血稠,笑里都是彻骨绝望。

“我要他们送赤墀回家。”满驭海的喉咙里都是血腥味,“他们把他送到了郎邪的手里。”

“他只是个男妾!他只是个卑贱的男妾!”满应天指着满地尸骨,吼得歇斯底里,“这三万无辜战俘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万枫生楚投燕本是叛国贼,楚人恨他,别说是送到郎邪手里,就是就地斩杀,也是情理之中!”

满应天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里,血肉模糊:“三弟!你都已经不要他了,何必管他死活!不过是个叛国贼,一身软骨、死有余……”

满驭海挥了拳。

那是他第一次打大哥,也是最后一次。

“这三万人从不无辜。赤墀被送到郎邪手中第二天,郎家军便给他们发了军饷和兵械,这些人连莫留关口都不曾跨过,便折返要再攻北燕。他们从未想过要降,不过是大楚朝廷埋进北燕边关的暗箭。”

满驭海感觉自己的手骨已经碎了。

“我从没有不要赤墀,我只是想送他回家。”

满驭海抬起眼。

思念缠绵销骨,他把自己泡在尸山血海里,做了五年的行尸走肉。哪里想过再次相见,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有自己,而对方早已荣华富贵加身,承尽他人帐下欢。

“大哥杀我,有什么意外。”满驭海说,“我本就该死。”

万枫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

“照你的意思,满应天这是大义灭亲了。”

“五年前莫留关屠戮,他已经对我失望。”满驭海道,“五年内我频频练兵以求踏平关中,早已与他不是同路。”

“听起来,你这是在后悔了。”

满驭海缄默不语。

“那再说说,燕帝怎么死的?”

“……大哥所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万枫也说不上心里是如何感受。虽知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可如今这样明白的听见,还是忍不住唏嘘。

满驭海……又是怎么走过这五年的呢。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满应天对你有杀心的?”

“父皇死前,从未。”

“满应天有夺位的本事,兵力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你难道没有半点警觉?”万枫一笑,“难道这五年来你是耳聋目盲不成?”

满驭海眸光一沉,片刻便觉得脊背发冷。

“你想说,不止这五年……”他立刻否决,“不可能。”

万枫轻笑。

“当年我离开关中后,你便借机扳倒了满承林。你从小与满应天在乌珂台垦荒备粮、驯马练兵,能胜过满承林少不了满应天之助。可为什么,是满应天助你,却不是你助满应天?太子之位,你靠什么所得?”

满应天虽不似满承林是正妃所出,但总好过满驭海生母只是关中乐妓。满承林一死,照理,太子之位该由满应天这长子坐。

可他偏偏没有。

是不想,还是不能?

是无意,还是不甘?

满驭海喃喃:“父皇。”

是了。

当年万枫便有这样的感觉。北燕蛮地,对血脉并非极端看中。燕帝三子,长子满应天性温吞,次子满承林贪食色,唯有满驭海最有燕狼之风。

为了打磨一匹头狼,燕帝从他十二岁便开始着手。乌珂台苦耕耘、蛇窟死里逃生、多年冷眼相待,都不过是为了激起这匹恶狼的血性。

终于有一天,满驭海出手了。杀死了他的亲哥哥,屠戮了关中三万战俘,这匹狼练成了。

燕帝便放心地把这片不疯狠不成活的北地交给了他。

堂上一片死寂。

万枫撂下茶盏,缓缓向满驭海走去。

“可惜燕帝还是棋输一步。他没想到,他那最是软弱宽厚、视龙椅于无物的长子,会成为最果决地盯上皇位的人。”万枫的手搭上满驭海的肩,对方黑发上滴落的水珠顺着他敞开的袖口滑进胳膊,“满驭海,你大哥不见得比你聪明,但他一定比你早一步觉察了燕帝的意图。”

所以他一定不是这五年才着手篡位。

一定更早……更早。

满驭海猛得攥住了万枫的手。

“万赤墀。”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这只是你的揣测。”

“或许吧。但你只会在这里干枯求死,而你大哥会在北燕昼夜不停地谋划下一步。”

万枫踮起脚,贴在他耳边道:“桴鼓相应,接踵而至。满驭海,你怎么活?”

满驭海低垂眼帘,声音略哑:“我不怕死,只想要真相。”

“那真相也要等你活着才能知晓!”

满驭海讥讽一笑:“你当真觉得我还有资格活着么?”

父死,兄仇,三万骨肉殁于郎邪钢刀,更不必替他身上还背着莫留关战俘的垒天尸骨。

这本就不是他选择的路。

万枫终于遏制不住胸中怒火,用力挣开他的手,给了他一巴掌。

“满驭海!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从南林赶回来跑死了三匹马,为你拔掉了埋了五年的钉子,求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冒着遗臭万年的大不韪留下你这条命,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怕死!你不怕,我怕!可以了么?满意了么?!”

疼痛从脸颊传至四肢百骸,满驭海只觉得先前诏狱之刑都远不及此刻的耳光让他清醒。

万枫眼眶泛红,身体都在不住颤栗。

满驭海滞住:“你……”

“你不是觉得自己没资格活着吗?好,我现在告诉你。”万枫努力压下隐隐的哭腔,一字一顿道,“你想死也没用,我会不择手段地保住你这条命,让满应天没有开战的理由,把郎邪的兵权一点一点吃回来。你是没资格活着,但你现在是我的狗,我要利用你做事,你只能听着!”

这话实在难听又扎耳,满驭海心上被刀捅着,先前的悸动像是水上余波,现在已经寻不着踪迹……

却在抬眸之刻对上万枫眼眶中摇摇欲坠的一滴泪。

晶莹的泪珠从唇角划过,仿佛昭示着落泪之人极力压制的情愫。

满驭海心潮喧嚣,那一点悸动余波霎时间变成狂风暴雨。

他听见自己说:“随你高兴。”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先别哭。”

满驭海:我最看不得人哭

万枫:呜呜

在捋大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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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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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欲生(修过,重要,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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