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弃犬

满驭海一直没有合眼,而等到天色微微泛白的时候,万枫便幽幽转醒。

满驭海说:“你多久没合眼了?”

万枫抿着唇,半晌喃喃:“你怎么还没走。”

“你睡了,我就会走么?”

万枫虽然醒来,却觉得梦魇的余韵仍然不曾消逝,恍惚中仿佛又被大雪淹没。

满驭海便在这个时候从身后把他搂紧。

“……宋茗灌的药有安眠的效用,我自己……不困。”

满驭海唇瓣抵着他的后颈,低低笑起来。

“撒谎。”

万枫没有力气反驳,只道:“满驭海,北燕万里冰原容不下你这头饿狼么?怎么,看着大楚这块肥肉悬顶已久,终于想起来要吃了?”

“你该知道,大楚被灭,不过是早晚之事。莫留关也罢,关中也罢,中京也罢,早在狼口中衔着了。”

满驭海一字一顿,却把最后的半句话咽到了肚子里。

你也一样。

万枫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不过是被郎家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败犬一条。吞象的心,你也敢有。”

“北燕不会放过这个时机。”满驭海的钢戒落在万枫的腰上,沿着敞开的衣缝探进去,“就是此刻不起,再度进犯也已成定局。”

万枫侧目望向他。

“可笑。”他说,“就是如此,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万枫字字清晰:“北燕到现在都没有送文书来。”

“……朗邪虽是兵家奇才,可兵稀马弱,比不得燕军弯刀铁骑。正值冬日,粮草辎重本就不足,守的又是素来贫瘠的莫留一带……即使你是时运不济、失去暴雪屏障,那三万精兵又怎么可能这般容易便成了朗邪的刀下魂?”

万枫转过身,与满驭海鼻尖对着鼻尖。

他咳嗽几声,断断续续道:“你是太子,虽有征战之能,莫留一带虽然重要,但北燕不缺良将,此战大可不必用你。何况关中人不知,我却明白,自二皇子满承林死后你在北燕已不缺名望,此战对于你的皇位来说,作用并不大。思来想去,你此次亲征只有一种可能……”

他抬起眼:“燕帝驾崩。不仅如此,燕帝之死必然另有蹊跷。”轻笑,“有人谋害燕帝,还要把你逼上绝路。不得已之下,你携亲兵出逃,逃至莫留关,退无可退,偏偏,又碰见了楚军。”

万枫的指尖轻轻抚过满驭海脸上的伤疤。

“当真是丧家之犬。我说的对么?”

满驭海握住了他的手指。

“你很聪明。万赤墀……太聪明了。”

万枫不否认:“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北燕不会把你讨回去的。除非……”

满驭海打断了他:“你想我交待什么?”

万枫说:“你知道的所有。”

“能保下我的命?”

“自然。”

“那你的呢?”

万枫微怔。

“……不用你操心。”

满驭海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帮我?”

万枫移开目光:“这一晚的报答。”

满驭海咧开嘴笑了:“你当我是什么?”

“从一开始就说了,一条狗……”

满驭海落在他腰间的手猛得收紧,松垮的腰带不费什么力便落了下来,露出大片白皙泛红的胸膛。

万枫的声音戛然而止。

满驭海把他箍紧,目光落在那滑腻的皮肤上,眸光一瞬深过一瞬。若是不知滋味,也不至于这么折磨,偏偏是曾经尝过现在又尝不到的,单是看这么一眼,就恨不得撕咬扯烂。

万枫声音有些抖:“满驭海……!”

满驭海的身体烫的要命。

眼看着这诱人的珍馐就要落入口中,可偏偏就在吃下去的前一刻,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仿佛血液在一瞬间涌入大脑,顷刻间便轰轰烈烈地夺去了意识。

落在万枫股间的手脱力地垂落下去。

万枫察觉到了不对劲:“满驭海,满驭海!”

只看见满驭海烧红了耳根,瘫倒在了榻上。

“嗯?满驭海夜闯内务府?”

黄九福垂眸道:“是,老万公公惊失色,且这疯狗狂得很,拿着万公公的命要挟府中上下,硬生生耗了两个时辰,而等锦衣卫到了,却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

明昱若有所思。

“锦衣卫可不至于等两个时辰呐。”

“话是这样说……只是那疯狗拿言称若是叫人便立即掐断万公公的脖子,万公公与其周旋,便不准传唤东厂。”

两个时辰?

以万枫的才智,怎么可能需要周旋两个时辰……

脚边的错银嵌铜琉璃香炉中燃着龙涎,明昱百无聊赖地用灰压一点一点铺平落灰后,再将其打乱,如此反复着。

黄九福将一沓票拟呈上。

“陛下,这是万公公新批的票拟,奴婢看着没什么可改的,便盖了印。”

明昱未瞧,只撂在了一旁。

“朕记得你先前说自己年老体衰,已经将盖印的活计交给了枫哥呀。”

“陛下记得不错,只是万公公的身子陛下也不是不知,奴婢心想这盖印虽然不繁琐,但能为万公公分担一点,也是一点,如此万公公也有更多精力服侍陛下。”

“朕当然知道枫哥体弱,只是……”明昱侧目,“你不需要分些精力给母后么?”

“奴婢是司礼监掌印,辅佐陛下才是奴婢职责所在。”黄九福低眉顺目,“万公公批红票拟劳心不少,就是奴婢见了,也要唏嘘呢。”

明昱嗯了一声,撂下灰压,拾起了那一沓票拟。

眉头却越皱越紧。

万枫怎么都批了?

拿满驭海讲和?讲什么?北燕的文书都不曾寄来,想要讲和,至少也得有的可讲!讲和就等于是要收郎邪的兵权,郎邪难道会交兵束手不成!

不过……

既是万枫所计,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想着,明昱开口:“无需朕看,发回去吧。枫哥做事朕放心。”

黄九福面上神色不改,捧回票拟的手却掐皱了纸。他垂头道:“陛下该进药了,柳太医正在外候着。”

明昱让柳翎进来。

柳翎给明昱搭脉,明昱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倒是许久不见你了,朕还以为你放手让柳寺微主事,自己退居幕后了。”

“今日万公公身子不爽利,犬子前去内务府了。”

“枫哥如何?”

柳翎面色一僵,半晌才道:“倒无大碍。”

“朕记得柳寺微一向对枫哥颇有成见啊。”明昱道,“怎么?如今改观了?”

柳翎抖了抖灰须,只说:“不敢欺瞒陛下,事实上,犬子所去,并非为万公公之事……”

“哦,那是为何?”

柳翎道:“为……北燕太子。”

明昱神色一滞。

“万公公三封急书特邀犬子,犬子一向心高气傲,但此次万公公诚意邀请、辞甚恳切,或许……犬子也心有不忍。”

有着“山寺柳荫浓”之称的柳荫庭,少年天才,医术无双,可也因此恃才傲物,素来厌恶阉党之首的万枫。

万枫这言辞究竟恳切到如何地步,柳寺微才可能“心有不忍”?

明昱两指捏着香勺,像是发泄似的动了动手腕,上弯的铜勺晃过明黄的烛光,砸在了即将熄灭的龙涎香上。

香灰瞬间铺洒开来,盖住了最后的微弱火星。

殿中鸦雀无声。

“北燕太子不能死。”明昱说,“枫哥远见。”

满驭海仍然没有醒。

十三岁随大哥到乌珂台垦荒,冬草不足,临时转场,而那带路的牧民收了大楚边军的几坛烧酒,这一带,便将他们带入了渺无人烟的绝境。

牧民是大哥信任的挚友,死的时候还攥着大哥昔日赐的狼牙符,头被满驭海一箭射断,掉进了仅抿过几口的酒坛里。

牧民最后说,冬天的乌珂台真难捱啊。

满驭海胸腔里盛着爆裂的怒火,放了几头奔原狼扯烂他的尸体,回头却看见大哥沉默着拾起染血的狼牙符。

满驭海说,为了几坛酒丧命,当真孬种。

大哥说,乌珂台里长不出英雄。

满驭海当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们在大雪覆盖的溻琅草原之中走了一个月,而他半个身体都被冰冻成紫红色、轻轻一碰便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才隐隐约约地清楚过来。

大哥把他放在板车上,解下长袍裹紧他,自己肩上扯了麻绳,拖着他走在雪原里。

满驭海要睡。

大哥说:“别睡。”

为了不让他合眼,大哥开始唱歌。唱的是北燕粗犷的祭祀曲,词少而调悠扬,像是沙场上的号角,死战前的擂鼓。

大哥一向低声沉音,寡言少语,偏偏在这个时候,像是嘶吼一般,将那古老的曲调刺破天穹。

“大哥……渴……”

大哥停下脚步。满驭海眼睛肿的睁不开,模糊中之间有什么暗红的液体端到嘴边,喝下去却是满嘴的酒香。

他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立刻觉得胃里翻涌,呕的肠子几乎都要吐出来。

“饮过断头酒,往后,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日后的子民不会为一坛酒便断了头。”

大哥嗓子哑的每一个字都成了脚底的砂砾,顺着满驭海的耳朵流下去,落到肚子里,坠成千斤之重。

“别睡,来,唱歌。”

满驭海便与他一起高歌,歌声夹了哭腔,唇舌间都是血腥。

……乌珂台长不出英雄。

万枫要给他灌药,然而药碗才端过去,便见满驭海猛然睁开眼。

胸腔上下起伏着,呼吸都是乱的。

万枫想了几句嘲讽他的话,却见满驭海侧眼看他,那目光竟是心如死灰的决绝。

万枫一滞:“怎么了?”

满驭海开裂的唇瓣一张一翕,缓缓道:“你先前,猜对了。我此战,是被人逼上绝路,不得已为之。”

万枫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这话。

满驭海又说:“……杀我之人,是我大哥。”

满驭海这个人很扭曲。看似残暴冷漠、无情无义,实际上最是拿的起放不下。很多自相矛盾的行为都是这种“外显”和“内耗”不断争执的产物,总之就是很拧巴。

后面会更明显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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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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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弃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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