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未愈,夜里受寒,加之情绪激动,血气上涌,故产生昏厥症状。”
柳寺微斜睇一眼陈彦:“一个伤者,看不住?”
陈彦咬着唇,只在心里叫苦。
谁知道这人竟会强闯……何况他弥留之际尚能杀死一匹野狼呢。
柳寺微望了望内室,皱眉道:“万枫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刚刚迈开步子,却被宋茗横了胳膊拦下去路。
“老祖宗说了,药他会喂,不要外人掺手。”
柳寺微冷笑,一双细长的凤眼半眯起来:“阉人,也不睁眼看看我是谁。”
宋茗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滚开,没命根子的东西,我抬脚都没地方踹。”
宋茗气红了一张脸,而柳寺微已经不由分说地推开他向内室走去。
迎面对上万枫的眼睛。
万枫站定,向他颔首:“方才给他灌了药,你再看看吧。”
柳寺微瞟他一眼,半晌开口:“我救他,与你无关。”
万枫无言。
“明昱看不出来,朝中庸人看不出来,但你一定看出来了。”柳寺微说,“只有你看出来了吗?不,郎邪和太后现在也一定看出来了,或许比你晚些,但无妨。”
万枫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
北燕不会求和,北燕决心要满驭海死在大楚。大楚以为自己拿到的是筹码,实际上拿到的是刺向自己的匕首。
满驭海一死,北燕立刻就会向大楚宣战。
而他这条命,仅仅靠明昱和那群贪生怕死的大臣,一定保不下来。
因为,郎邪肯定也已经看出来满驭海是弃犬的事实。
他没让陆炀杀了满驭海,实际上是一种试探,试探北燕的态度。而如今求和文书仍然不见声息,他必然意识到了满驭海是被抛弃的事实,那么,他便无需再留着满驭海的命。
原因也很简单——
既然满驭海是弃犬,那么郎邪歼灭的三万兵力或许也是北燕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此行不旦没有与北燕结仇,反而是施恩。
太后想要傅鸿璧取代明昱,那作为兄长的郎邪一定会助她一臂之力。
力从何来?
……北燕。
这是一个回环。
原本万枫并没有那么肯定,可是满驭海开了口。
“杀我的人是我的大哥。”
如果他说的是别人,万枫或许会留有猜忌,可他说的偏偏是北燕大皇子。
满应天。
满驭海不跪天不跪地甚至不跪君父,偏偏,甘愿为自己的长兄下跪。
满应天于他,是旗帜。是一次次带他死里逃生的希望,是耳提面命的恩师,是夜里示路的星斗。
满驭海可以把这个罪名扔给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满应天。
“我知道。”万枫平静道,“多谢你。”
柳寺微说:“可你也同样应该知道这是徒劳。”
身着蟹壳青长衫的男子有着翠柳般的容颜,眉眼寡淡薄凉,气质飘然出尘,不似医师,反似谪仙人。不知道是不是终日与药草打交道的缘故,柳寺微身上带着草木的气息,清爽高洁,端的是一个古拙的雅致。
相较之下,万枫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是如何媚俗糜烂。
……也难怪柳寺微看不上他。
万枫一笑,艳丽无边的眉眼天生就是秾丽颜色。
“徒劳么?我看不见得。”他说,“这不是还有柳太医帮忙么。”
柳寺微默了半晌。
“叫你身边的走狗识相点,我说了,救他和你无关。”
万枫静静地看着他走入内室,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看见了黄九福手底下的小太监。
“陛下唤您去。”
万枫像是意料到了似的,“知道了。”
*
明昱在兽苑,见万枫来了,便把他推到了美人靠上。
万枫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还没出口,便被明昱的话堵了回去。
“朕听人说满驭海夜闯内务府,怎么样,他有没有难为你?”
万枫眼波流转,回道:“多谢陛下挂怀,不过是奴婢手底下的人待那疯狗刻薄了些,他便不怕死地想闹个鱼死网破。虽说难缠,其实也只是强弩之末的花架子,算不得什么。”
“他既然想死,不如叫他死了便是。”明昱的手指抚过他的颈侧,声音也纠缠起难言的情绪,“朕堂堂一国之君,不想在身边留一条野狗。”
万枫扬起头来望着他,轻声道:“陛下有很多纵使不想,也不得不做的事。”
明昱冷笑:“朕不能杀满驭海,对吗?”
万枫道:“此人有价值,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顿了顿,又道,“他已经招出北燕密辛,以此为筹码,求和未尝不可。”
“枫哥是怎么知道的?”
万枫勾唇:“奴婢好歹领着东厂,无论如何也该有些手段。”
“密辛?是怎样的密辛?”
万枫将满应天之事告知。
明昱微怔:“北燕竟有此事?为何燕帝驾崩,朕却丝毫不察?”
“时值凛冬,莫留关道商马断绝、市廛不开,加之战事,消息自然难以传入。”万枫缓缓道,“更何况燕帝死的蹊跷,满应天有意隐瞒,此事自然更难为大楚所知。”
“为的……就是要朕认定满驭海是有意侵犯关中,从而杀之?”明昱紧皱眉头,“可燕人一向霸道野蛮,即使不找这个理由,犯我大楚也只是早晚之事……”
可那个人是满应天。
满应天是谁?
北燕儒将,为人宽和,精通汉学。此人心志之坚定、韬略之广博,说是天降明主也不为过。
此人意图一洗历代燕帝血骨内的暴虐之气,上位凭的就是仁善宽厚,操的是一个君子之风。就是为了坐稳他那个位置,他也绝不可能干出无故侵略之事。
否则他就失了唯一能依仗的民心。
“即使朕不杀,若要讲和,却不能凭一条弃犬。”
万枫说:“弃犬不假,可就是弃犬,也知道冲自己的主人摇尾巴呢。”
明昱一怔:“枫哥的意思……”
“满驭海此人,当为大楚所用。”
明昱喃喃道:“满驭海孔武过人、用兵如神,确有不世之才。我大楚将才稀缺,若能策反,自然是如虎添翼。”
万枫却摇头。
“将才不假,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当今正是郎非正得势之时,怎会容许自己的宿敌步步高升?”
“那枫哥怎样想?”
万枫敛眸一笑。
他本是艳姿绝世,不笑便秾丽无方,此刻一笑,更是一副活脱脱的艳鬼皮囊。
鸦眉水眼,没一寸不是摄人心魂。
明昱看呆了,伸手去搂他。十七岁的少年个头窜得极快,已经高出万枫半个头,轻而易举就将他揽在了怀里。
万枫身体一僵,但还是平静道:“把他留在陛下身边。一来,方便陛下监视,二来,保护陛下安全,三来,也是培育陛下自己的亲卫。”
明昱有暖香温玉在怀,只觉那晚香玉的味道勾的他小腹涨紧,其他的却都听不得了。
“好,都听枫哥的。”
万枫被身后的滚烫顶着,一贯波澜不惊的心却打起了鼓。
小狗养大了,该离远点了。
*
“你就是柳荫庭?”
柳寺微敛目,坐在榻上的青年看起来二十**的年纪,自醒了以后便满是警觉地望着他。
他一向不喜欢野兽,嫌它们是未开化的东西,自然也对这野狼似的满驭海没有什么好感。
“荫庭是我的字,我姓柳名寺微。”
满驭海眯了眯眼,抿紧了薄唇。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万枫俗媚,你则暴戾,都是脏东西,我哪样都不喜欢。”柳寺微淡淡道,“药给你煎好了,自己按方子吃,我只来这一次,往后就是万枫再给我下跪,我也不再来了。”
“万枫向你下跪了?”
不知怎的,柳寺微从这话里头,听出了几分刮骨的寒意。
危险。
“……呵,不可一世的东厂督公,膝盖只在明昱面前弯,我可受不起。”
柳寺微哼了一声。
“三封急信,一封拿着我柳家的命,一封奉了佚落的古药书,一封……”他忽然顿住,片刻又冷笑,“他可惯会拿捏人心。”
“不过你也别觉得他救你是如何。依我看,若不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只怕也早被他一脚踢开,弃如敝履了。”柳寺微轻笑,“这些年被督主拿捏在手心里的还少吗?看着只会谄媚君主、榻侧求欢,身子明明弱得缠绵病榻却还要用秘药熏香,谁看了不觉得这阉人手段低劣不过如此。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暗里忽然捅上一刀,却是稳准狠到毫不留情。”
满驭海眸光越来越冷。
万枫的确会拿捏人心。
漂亮,聪明,听话,嘴巴甜,对自己狠,也会伺候人。就算是个太监,只怕也能轻易把明昱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魂儿都勾飞了。
满驭海冷嗖嗖地开口:“大楚皇帝的定力还真是叫人佩服。”
柳寺微忽然转身,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然融进几分戏谑。
“你这一厥,看着是受寒所致,实则关键却不在此。”
他挑唇一笑。
“万枫送你来时,你的脉象浮乱至极,分明是欲.火攻心、血气上涌的表现。”柳寺微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见了什么东西,才会欲.火焚身、几难自持呢?”
谁定力好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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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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