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推开门,在退出去的时候,谢筠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关门的那一霎那,她好像便真的宽心了些许,她知道,谢筠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刚接管云州的时候,便有人说他是靠父亲的关系才得以上位的。
这个说法应是被有心之人有意散播的,因为远在百里之外的延绥也听到了风声,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一说法也渐渐被湮没了。
他既然让她放心,她就可以放心。
可是他的那句话却在她的脑子挥之不去,整理军屯真的是上层有意纵容吗?
苏禾走出府的这一路,脑子都是有些发懵的,刚才她做出倒茶的动作好像是凭本能做的,她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着逃避,而无论怎么想,她都清晰地知道谢筠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她在边关这些年,是实际领略过的,上层的斗争但凡波及到底层,都会是万千人民流血的开始。
而这一切除了亲身经历者知晓,真正能够左右定局的却看不见,仿佛这一切只是衣角的灰尘,面上能够干净见人,便什么都能过得去。
柳容与见苏禾一言不发,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叹一声,“禾……”他下意识想要叫他“禾老弟”,却意识到不对,又快速停住,真奇怪,明明这个称呼只叫了片刻,想要再改回去竟觉得有些别扭,他缓缓道:“你也这么认为吗?”
苏禾看了一眼柳容与,又回过头去,和柳容与共事的这一天,她大概能够明白柳容与至少不是那等不顾一切之人,他做事很有分寸,也有自己的章程,可是吕公辅,她不知道,她没有身在高位,实在参悟不透所谓清流究竟秉持什么原则,什么又是他们口中的“国家大义”。
她语气淡淡,面无表情,道:“柳大人,我和朝廷实在没有什么交集,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此话一出,柳容与神情便渐渐黯淡下来,忍不住轻笑一声,“我明白了。”
苏禾见他如此,心中终究有些不忍,“无论是不是如此,都和柳大人不相干,这不是你能左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人逮捕,看看到底是谁打算鱼死网破,阻止这一切才是对宣化府、对云州城最好的交代。”
柳容与理了理思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你能理解。”
“柳大人,不如你先回去休整一下,交易日期在明日,今天应该并无大事,那边由我和卫泾盯着,不会有事的,明日你早些前来便可。”
柳容与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既然这件事是我们一起计划的,没有让你们一直出力的道理。”
苏禾有点惊讶,柳容与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巡按御史,他可以不用如此受累的,他就算把事情全部摊到她的身上,她也不会有半分不满,他的权利大到巡抚也要敬他三分,这样做是何必呢。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苏禾缓缓地说道,好像想得到一个答案。
柳容与不再说话,牵上门房备好的马匹,逐渐湮没在长街中。
苏禾呆呆地看着他骑马而去,不知还能做什么,缓了一会,便也上马了,现在已经容不得她多思多想,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待她赶到郊外客栈,卫泾已经在等着她了,柳容与也在一旁坐着。
还没等苏禾过去,卫泾先迎了上来,“那几人喝完大酒在我们对面的客栈住下了,我在他们对面开了一间,正好可以看到他们的动向。”
“做得很好,那便先过去吧,以免他们有什么动作。”
卫泾回头看了一眼柳容与,又鬼祟般悄悄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看他的样子像是不太高兴。”
苏禾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和都督有些意见不同,没什么大事。”
“是和都督,还是和你?”
苏禾没搭理他,走过去,“柳大人,卫泾在那几人的对面开了三间房,我们也过去吧。”
柳容与面无表情,默默起身,“走吧。”
待他们进了那家客栈,苏禾扫了一圈,发现这家的规模快赶上城里的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你们先去房间看看,我在这里转转。”
苏禾特意绕了一圈,这一看才发现,这客栈是个“回”字形的结构,除了他们进来的正门,还有一个后门,她观察了一会,后门基本上是运送蔬菜的商贩在走,如果是有心人走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禾回到房间,关上门窗,“这客栈有个后门,我总感觉不太放心,在交易之前,卫泾去守一下,麻烦柳大人在房间里盯着对面的动向,若有人去找他们,随时通知,来不及的话,便用这个。”
她将随身带的几支哨子分发了一下,“这个声音似鸟鸣,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放心用。那后门对面有家食肆,我们就在那,卫泾,走吧。”
卫泾起身,“辛苦柳大人了。”
苏禾见他淡淡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什么,径自出去了,这一路上卫泾一直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禾保持沉默状态,城外至都督府的这一来一回,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苏禾肚子饿的厉害,坐到茶肆便直接灌了一盏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老板,来两碗热汤肉丝面!”
卫泾明明比她几岁,心智却比她还幼稚。
他反驳道:“你外祖让我保护,自然你的方方面面我都要保护到。”
苏禾耐不住烦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她原以为他还会笑她一番,没想到他沉思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没准他说的是对的。”
她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面已经端上桌了,这春日的晚上着实冻人得很,她舀了一勺汤,吹得半凉喝下去,这一口已经足以抚平她这半日的焦虑心绪。
还未等她将这一碗热面吃净,便听见一声“咻”的一声划过寂静的夜空,卫泾立刻警觉起来。
“不是我们的信号!”苏禾立刻道。
“那便是他们的了,我去看看。”
说罢,卫泾飞身上房,悄悄走到东侧的房顶,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那伙人的窗户,只见其中一人刚要收起信号烟筒,打算关窗。
随即悠远的鸟鸣声传来,苏禾意识到,是柳容与的传信。
不多时,她便看到房顶上的卫泾冲她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人要从后门出来,苏禾端起碗,状似喝汤,实则偷偷瞄着门口的方向。
卫泾也趁机跳下来,躲在墙后。
很快,便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远处走去,瘦高个,那人正是白天反对他们大吃大喝的人。
苏禾跟卫泾示意,让他留在原地盯着。
官道一路平坦,树也是稀稀拉拉的几棵,非常不利于跟踪,她本打算在那人消失在视线之前悄悄跟上去,没想到还没等她起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鬼祟身影,先她一步跟在那人的身后。
苏禾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慢了一步,不然还真是有可能毁了明日的计划。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跟踪的,还是接头的,难不成也住在这附近的某一家客栈,他独行一人,若不是苏禾跟踪过来,还真的发现不了。
这两人在官道上走了片刻,四下看了看,便朝林间小路走去,苏禾跟在他身后着实不易,不过他既入了林子,反倒方便苏禾了。
这二人进到林子便汇合,苏禾找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躲起来。
瘦高个率先开口,语气里带了些谄媚和小心翼翼,“先生,您最近可还好?不到交易日子也见不到您,小的很挂念啊!”
对面之人则冷冷开口,“不用说那没用的,事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这回可带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当然有,我们当家的下了密令,从这次开始,每次运输我们都要留下三分之一。”
那人立刻变了脸色,“谁给他的胆子!这混账,等大事定了,必让他好看!”
蓦地他又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是不是谁和他说了什么?”
瘦高个嘿嘿笑了两声,“先生,我们当家的也不是傻子,您要这么多军械,他再不懂也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俗话说,卸磨杀驴,他这也是害怕么。”
“看来他是不信任我家主人了!你呢,有没有学他留一手啊?”
“小的跟他可不一样,肯定是全心全意地追随大人!”
见那人点了点头,瘦高个搓了搓手,又道:“那先生可要记得我的好,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那人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瘦高个立马双手接住,“好好干,少不了你的!”
谈话完毕,两人分别离去,苏禾在原地等了片刻,待了那人走得远了点才跟上去,一路跟至他入住的客栈,直至摸清了他住在哪个房间才回去和卫泾汇合。
卫泾在食肆这已经坐了许久,连那个瘦高个都回来了,也不见苏禾的身影,他心里直犯嘀咕,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苏禾一回来,他立刻问道:“这么久才回,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回去说。”
待回到房间,她将事情原委和他们二人说了一遍,柳容与沉思片刻,道:“看来背后那个人要渐渐浮出水面了。”
“这个人来得正好,我还怕幕后之人只派来些虾兵蟹将负责接收呢,明天按原计划行动,卫泾负责全程跟踪那人,务必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在背后捣鬼!”苏禾嘴角噙笑,面上俨然一副找到了蛛丝马迹的轻松。
柳容与也跟着淡淡地笑起来,有收获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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