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用的果子唤作‘柠檬’?”
“正是。九姑娘是这般说的。”
纪郦轻睨了眼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的奶娘,脑海中晃过那一个机灵俏皮的小姑娘,纪郦紧蹙的眉缓缓舒展开了,随即将碗里的最后的药汤也一口饮尽。
奶娘有些讶异,平日里二小姐用药膳可少不了一番温吞拖延的,如今竟如此干脆,想来这柠檬倒是有些作用。
端着空碗回到了小厨房,奶娘思来想去还是出门,寻到了厢房,敲开了房门。
“九姑娘,我们小姐有请。”
小九打了个哈欠,用完午饭她以后在屋里等得犯困,好在总算等到了。
跟着年老的妇人一路绕着弯,小九丢了颗饴糖在嘴里嚼了嚼。
“入了夜,九姑娘就好生在屋里歇息,莫要出来了。唯恐园子里的夜猫惊了姑娘。”
听到这一番有意的叮嘱,小九原本兴致缺缺,如今脑海中警铃大作。
看来,纪府的晚上大有名堂。她可得好好闯一闯。
到了纪郦的闺房,小九前脚刚进去,苍老的妇人后脚就把房门带上了。
说是纪家二小姐,房内用的丫鬟却少得可怜。
“小枝,你且出去。”
窗边侍弄花草的梳着双丫髻的小枝扭过头,走到门口的时候狠狠地瞪了眼小九。
“小九。多谢你的柠檬。”纪郦微笑,眉目如同春雪初融,让人感慨美人不愧是美人,清浅一笑都养眼得很。
见眼前的小姑娘依旧站着,纪郦招手,“别拘着,快些坐着,陪我说说话。”
纪郦头顶的信任感进度条正在增长,小九放心地坐在了她身侧。
“平日里这院子,未免太冷清了些……”纪郦沏了一杯茶,递至她桌前,“还好你来了。”
小九接过,抿了一口,“为何不多添些丫鬟?”
纪郦略一低首,眼眸一黯,但笑不语。
小九凝眉思索,怕不是腾空园子,就是为了晚上有些人方便见面吧……
片刻后,纪郦弯唇,将桌上的糕点往她前面推了推,“方才饭桌上兄长在,我不好多问。你和纪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辗转来江南是为了做生意,还是投奔亲戚?”
小九摸了摸鼻尖,面上刻意露出为难之色,“我与兄长相依为命,来江南也是为了寻些差事做。”
纪郦低吟一番,终是启唇:“如若不嫌弃,小九留在府上,平日里多来同我说说话可好?”
见美人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小九咧唇,“我与小姐也是颇为投缘,至于兄长那边,容我去同他知会一声……”
纪郦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听奶娘说,你还会帮忙熬药膳,在府上的月例该给你的定不会少。”
小九连连点头应下。
回到厢房,虽然接近纪小姐的目的达到了,可这纪府秘辛,从何谈起?
“可有何消息?”
小九抬眼,窗边榻上倚着一人,不用做什么,那副同纪郦生得相似极了的眉眼,还有浑身的气度,都显得绝代风华。
“你呢?”小九保守起见,决定留个底。
纪风月起身,缓缓踱步而来,拂袍,随意地坐在了小九身侧。
小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心跳声有些紊乱。
还是莫要坐得那么近了。小九搬着凳子往后又挪了挪。
见她这般避讳的模样,纪风月面上波澜不惊,掩在袖袍内的手却是攥紧了那张薄纸。
小九期待地盯着他。
纪风月无奈,抬手,将薄纸摊开摁在了桌上。
小九探头去看,视线落在了纸上残留的几滴水渍,她的鼻尖隐隐约约还萦绕着一股青蟹的腥味。
“今晚,果然有人会来。”她看完了上面的字迹,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是从府上那个处理青蟹的厨子篮子底下翻到的。”纪风月徐徐道,随即朝她摊开掌心。
小九歪头,干嘛?
“咳咳……”他掩袖,轻咳了几声。
小九见他这般做作的模样,叹了口气,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了几颗饴糖,丢在了他的掌心。
纪风月一愣,低头盯着那几颗小巧剔透的饴糖,方才纤软的指尖在掌心刮蹭的触感让他的耳梢有了热意。
“不是咳嗽么?试试?”小九见他半天不肯放入口中,疑惑地探头,“你的耳朵怎么有点红?发热了么?”
纪风月迅速偏过头,抬袖遮掩了侧脸,有意的躲了躲小九无辜的视线。
这人有时候,倒是古怪得紧,小九撇了撇唇,摊手,放眼窗外:“也罢,今晚我们都提高警惕,守株待兔!”
月光皎皎。
院子里的秋风扫着落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一双白底墨靴轻巧的落地,垂曳的暗紫色裙裾随着步伐掀起了一层涟漪。
纪郦的房门开了又关上。
小九放轻了呼吸,回头瞪着慢慢吞吞的纪风月,还不赶紧跟上?
那个人都进去了!
扒在窗台底下,极为不雅观的偷听,这样的事情小九干了不止一次。身后的纪风月矜持地立在窗侧,显然有些放不开。
小九磨牙,抬手一把将他拽了下来,这时候就别扮演什么高贵冷艳的檐上雪了,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该弯腰的时候也别含糊!
烛火摇曳,光影晃了一下。
纪郦捏着针线的手指一顿,眸中泛过一丝冷意。
“你来了。”
“祁姐姐……”纪郦放下针线,将绣了一半的童鞋藏在了被褥内,抬头,对上了一双极为凌厉的眼睛。
“这江南不愧为富庶之地,让人来了,便不想再走了……”拂了拂暗紫色的袖袍,祁裳微微勾唇,笑意并未达眼底。
反倒升起了一丝寒意。
纪郦起身,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抽出的金色利刃横在其中。
嘴角一僵,纪郦原本故作亲昵的语气骤然冷冽了许多:“祁姐姐今日来,若是取我性命,我心甘情愿,只求,魏王能饶过我的……兄长,还有……”
祁裳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异想天开,利刃挑起了她的下巴,“瞧瞧这张脸,我见犹怜,我怎么可能奉魏王的命来杀你呢?”
被挑起下巴的纪郦的眸光含了几分影影绰绰,如同一湾春水被肆意搅动,让人想要一探再探。
“可,按照律例……”她并不曾完成任务……纪郦心知肚明,魏王手里,从不留无用之人。
利刃陡然转了个方向,祁裳顺势挑熄了一旁的灯花,房内的光线登时黯沉了许多。
“魏王有令,你的那位兄长,今夜必须死。”祁裳的话音未落,一柄金钗便凌空欺来。
“对不住了,祁姐姐。”
祁裳拧眉,侧身躲过,随即一把拽住了她的左臂,反手摁着她的肩,将其抵至床侧,忿然呵斥:“纪郦!当初允你入府侍奉在纪老夫人身侧,你的任务就是伺机行刺家主。而那个纪橪,本该在一月后暴毙,竟苟活至今。”
金钗滑落在地,尖锐的声响在夜里极为刺耳。
被禁锢在床侧不能动弹的纪郦轻咳出声,目光执拗,“我自知有愧主上,能相伴兄长到如今,亦是值得。如今以我命,可否相抵……”
“住口!”祁裳眸中泄露了几分不甘,压低了声音:“你可以不死,你兄长……性命也可保全,一切在于你。”
纪郦浑身一僵,敛眸,摇头,“不,与其背叛兄长,我宁可赴死……”
“养在城南别居院子里的那个四岁孩童的性命,你也不顾?”
纪郦的脸骤然白了白,绒花一样的唇瓣也失去了颜色,“不,不,祁姐姐,一切都在我,莫要牵连觞儿……他今年才三岁,过几日,便是他的四岁生辰……”
窗外的小九听得头皮发麻,传说中的纪家秘辛,竟然牵扯到了身后人。
她转过头,对上了纪风月同样阴沉的脸。
他的眼眸黯淡,得知自己隐秘的身世之后,可见也不大好受。
小九不自觉的拉住了他的冰凉的手,轻轻晃了晃。
纪风月摇摇头,无妨……他的唇轻启,侧颊在月光的烘托下越发清冷得不大真实。
屋内的烛火越发弱了,光线阴暗了不少。
察觉到指尖下柔弱的身躯颤抖不已,祁裳终是不忍地别过头,松开了禁锢,立在了床侧,幽幽地俯视着正趴在床侧已然泪流满面的美人。
“纪老夫人成日在祠堂烧香拜佛不问世事,此事一出,虽然心中依旧不能接受你与纪橪之事,但她定会为你照顾好觞儿。”
祁裳低头将利刃收入腰间,淡淡又道:“三日之后,江南纪家二小姐和魏郡送出来的女子会一同入宫。你的画像,早就在皇帝手中不知观赏了多少遍,你的兄长,将你藏得这般久,如今,也该直面现实了。”
纪郦彻底瘫坐在地,她原以为,此事纪橪并不知情……
祁裳蹲下,自袖內掏出一枚瓷瓶,“接下来,入宫这条路坎坷崎岖,并不好走,保重。”
小九的耳朵贴在窗底,还欲再听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入了拐角处。
纪郦的房门在此时缓缓开了。
祁裳的暗紫色的背影再次利落的消失在园子里。
“她要入宫了……”小九转身,一脸焦急,抬步欲往纪郦房门走,“不行,不能让她入宫,她可是将来的郦妃,按照正常发展,她可是会……”惨死在冷宫里。
纪风月劈手将她一把拦下。
“你这是做什么?”小九瞪他,严格意义来说,纪风月怎么能放任自己的亲娘入宫送死呢?
“你忘了三皇子么?”纪风月沉着脸,耐着性子出声解释。
对……那个生得极为好看的少年,时不时在自己面前卖卖委屈,就像只小可怜兔子……
还帮自己救出姐姐足足两次,幼年丧母在宫中颇不受宠的三皇子秦流……
如果纪郦不进宫,就不会有秦流的出生……
然而,纪郦死了以后,小小年纪的秦流没少受皇后那个后妈的虐待啊!
这,横竖都进退两难啊……
不入宫,小小的纪觞会死在四岁。
未来的纪状元郎何等风光无限,怎能夭折于此?
而且身为三皇子的秦流也会不复存在。
入了宫,这女子少不得香消玉殒的命运……
小九扼腕,隐隐叹息,“可,我想做点什么……”
纪风月垂首,执起她的手,声音微哑:“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你可以多陪陪她……”
小九抿唇,心里一涩,那样温柔的女子,甘愿为了心中所爱,苦苦磋磨了自己……该有多怨。
她忽地想起来第一次进入时空之境时看到的画面了,当时在冷宫里的郦妃,明明知道骆妃差人送来的是毒酒,却也甘之如饴,可见郦妃得知自己要入宫之时,便抱着必死的心了吧……
小九蓦然抬首,发现了进度条。
“纪家秘辛”这条进度条已经快要走完了。
但是,她还是不明白,纪家这条线,和柔妃被陷害,皇帝暴毙,国丧动乱有何牵连……
兴许,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就能走到头了吧。
一切的来龙去脉,正如月色,被一双无形的手从深潭中缓缓打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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