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戒尺打在掌心,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扶着趴在膝头撒泼的孩童,纪橪眉目泛着仇怨,低喝:
“若你好生学习,早日考取功名,兴许有机会入宫见上你的娘亲一面。”
孩童瞬间停止了哭泣,他仰起脸蛋,红着鼻子:“父亲所说的,当真?”
纪橪将他抱紧,轻轻拍了拍他瘦小的背,“不会骗你,我还会带你去皇城,离你的娘亲近些,再近些。”
翌日。
纪老夫人拄着手杖,直皱着眉头,“几年前,你费尽心思舍了皇城的官职,来了这江南治理水患,如今,怎的又要找机会回去?”
纪橪叩首,俯身在地,“当初本就是为了躲避祸患,才举家搬迁此地,如今既是命运使然,究其逃不过,便不逃了……”
原以为自家亲子颓废了这些时日,终于对仕途有了心思,到头来,竟又是因为那个来路不明趁机入府的孤女……纪老夫人摇摇头,叹了一声,拄着手杖走远了。
马车摇摇晃晃,纪觞几次惊醒。
终究还是随父亲来了这皇城底下。
“纪大人治理水患有功,如今回朝,加官进爵定是少不了。”
“加之,纪家的小姐颇为受宠,来日诞下皇子,这皇城日后的天都得变了……”
“何止呢,他日少不得称呼纪大人一声‘国舅爷’了。”
纪橪对这些有意讨好之言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举着玉牒匆匆下了议事殿的雕龙阶梯。
纪府书房。
“这位便是为父从翰林院给你寻来的角先生。”
纪觞放下狼毫,抬头,只见纪橪身后站着的那人一袭湖白色常服长身玉立,气质出尘,一双眉眼生得像极了娘亲看自己时的神情。
纪觞立马绕到了书桌前,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见过角先生。”
纪橪有些讶异,前不久的春日宴他有意替纪觞寻一位学识渊博的先生,奈何纪觞见着那些文人墨客便躲避三舍,如今见着了曾经的救命恩人,倒是亲近许多。
纪橪拱袖,亦是恭敬朝那人道:“先生既是救过犬子性命,便如同再生父母,还请先生赐字。”
“纪觞,字风月。”那人抚过纪觞的脑袋,徐徐地轻声道。
纪橪一愣,遂想起老夫人和这位纪先生的嘱咐,低头盯着自家亲子,肃然道:“今后,你须得忘记单名‘觞’,名风月即可。”
小纪觞努了努唇,点点头。
把眼眶里的泪好不容易憋了回去,他会一直在心里记得,“觞”一字,是他的娘亲为他所取的,他穷尽一生,也不能忘。
——
入宫一月后,纪郦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如遭雷击,当即失了神态。
皇帝大悦,当即封了纪郦为郦妃。
转眼间,又一年的冬日越发近了。
小九在这一年里,不止一次在床头,枕下,柜子,匣子里发现不少的可以寻死之物。
每每只能强忍着心惊胆战将其收好。
原以为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小九思来想去,郦妃这与世无争的态度,瞧着也没有什么缘由能入那冷宫。
直到某日。
“郦妃娘娘,老奴传皇后娘娘懿诏,特邀宫中妃嫔前往御花园参加赏菊宴。”
郦妃斜倚在窗台,修剪花枝的剪子被她搁下,一张脸不施粉黛,却失了气色,原本漂亮灵动的眸子也寂静得如同一弯深潭里的水。
“小九……”她侧过身,失神地轻喃。
小九听见那一声有气无力的轻唤,心下一涩,赶忙上前。
“扶我梳妆罢。”
小九低头扫了眼她抬起的纤若无骨的手,愣住了。
“这辰溪殿太过烦闷,总该出去透透风。”郦妃抬起眸子,唇边的涩意却是止不住的蔓延。
小九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好,搬出了昔日赏赐的一个个珠宝匣子。
在宫中耳濡目染了近一年,小九也私下从其他宫娥身上学会了不少的样式,只是鲜少有机会在郦妃身上尝试。
拿起梳子,小九很快就将郦妃那一头垂曳在腰间的墨发束好,云鬓堆叠在她发间,精致的发饰点缀其中,再搭上柔软的丝绸制成的宫裳,金色银绡缠绕成花枝盘曲在裙裾,风一吹,便犹如海棠花绽放。
郦妃缓缓起身,抬首时,眉目干净得不染尘埃,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小九小心地搀扶着她跨过辰溪殿的门槛,时刻留意着郦妃足下的每一块地砖。
步辇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小九不敢掉以轻心,撩开绸帘,专心地将她搀扶着坐上了软垫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御花园该有的亭台水榭一点儿也不少,弯弯曲曲的回廊很多,小九这一路走来背后直发凉。
这回皇后的邀约,想必凶险异常。小九挺直了脊梁,她得打起精神。
郦妃低头扫了眼腰间的香囊,指尖缓缓抚挲着上面刺绣的祥云图案,久不曾笑的唇角上挑了些许。
前方的亭台回廊坐着不少的衣裳华丽色泽繁复的宫妃们。
“郦妃娘娘到。”立在座旁的绿衣太监扬声通报。
“瞧瞧,这是稀客啊……”有宫妃侧过头,掩唇调侃。
“可不么,自郦妃娘娘几月前早产诞下三皇子,身子骨一直在休养,如今竟能出席赏菊宴,实在难得。”
众女子眼神交流一番,各自心思不一,实在精彩非凡。
小九侍立在郦妃身侧,垂首,心里暗暗腹诽: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自己是真的讨厌这种宫斗场合,打死也不想来这里的。
郦妃朝皇后行礼罢,皇后照例赐座,位置安排在了皇后的右侧。
众人将此情形收入眼底,脸色纷纷有了变化。
“皇后娘娘恕罪,各位姐姐莫要见怪,我来迟了。”
众人抬眼望去,回廊上姗姗来迟的那名女子一身俏丽的鲛纱,身段婀娜多姿,行走间亦是步步生花,眉间点染的曼沙珠华更是招人眼目。
“天气寒凉还穿得这般单薄……”
“定是为了时时刻刻魅主……”
“妖媚狐子……”
底下不满的声音越发多起来。
台上的皇后扶案,唇轻启:“崔美人,既是来了,便快些落座。”
小九站在郦妃身侧,为她沏了一杯菊花茶,正疑惑着那个崔美人什么来头,举止这般浮夸高调,只听得席间有人阴阳怪气了起来:
“孰人不知,崔莺妹妹如今颇受陛下青睐,我们哪敢责怪妹妹呢……”
“二公主今早实在黏人,好不容易得了空出来的。”崔莺撩了耳梢的一缕青丝,眉眼微挑,唇色如同芙蓉花瓣,很是惑人。
这崔莺,竟然是二公主的生母!
奈何盛宠之下,骄矜浮华,此人下场定不大好。
小九暗暗叹息了一番,又给郦妃的碟子里补了些糕点。
郦妃竟一一吃下。
今日郦妃难得胃口好了些,小九在一旁看着也高兴,越发殷勤地投喂了。
席间宫妃们明刀暗枪,各方势力互相制衡的场景小九已经申请系统自动快进,这里没有她要的线索。
毕竟柔妃都没出场呢。
距离柔妃出事都还有十一年,小九实在纳闷,这剧情线怎么会牵扯到这么久远的事情?
这一场赏菊宴下来,小九并没有察觉其他人对郦妃有什么异样的小动作,除了那位皇后看郦妃的眼神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底。
小九更为讶异的是,宴席要结束之际,那皇后居然同郦妃讨要了腰间的那只香囊。
“绣工精致,不愧是郦妃,巧手匠心。本宫很是喜欢。”皇后弯眉,笑得极为和善。
郦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放下玉箸,起身合袖福身:“皇后娘娘不嫌已是意料之外,臣妾头晕得厉害,先行告退。”
皇后点点头,转头,吩咐:“筱青,替本宫好生收着。”
屏风后立马出来了一名紫衣侍女,端着托盘将那只香囊收了去,又匆匆退下。
小九扶着郦妃出了席位,忍不住偷偷瞟了眼十一年前的自家筱青姐姐,虽然顶着一张青涩稚嫩的脸,那股子沉着的劲真是一点没变。
一路辗转,总算是平安回到辰溪殿。
小九扶着郦妃刚进门。
乳娘面色苍白,抱着襁褓快步迎上前。
“娘娘,三殿下哭个不停……想来是想要母妃抱抱了……”
郦妃一言不发,抬手推开襁褓,无视那个哭啼不已的小生命,冷着脸转身入了内殿……
乳娘僵在了原地,忙看向小九,担忧无比:“九姑姑,三殿下本就早产,身子骨羸弱,如今不得母妃重视,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小九低头,伸手将那只小团子抱入怀里轻轻晃,且不说郦妃能忍着不把这孩子弄死,都已经算这孩子命大了。
说起来,郦妃本来应该在冬季足月诞下三皇子,却在入秋早产,究竟是宫里的人在作怪,还是郦妃自己亲手的杰作……
小九不敢细思……
在郦妃身边这些时日,小九知晓她的苦,她知道,如果郦妃再狠心一点,想必不会只是让这个孩子早产这般简单……
这宫中人心诡诈到极致,一个宫妃有了身孕本就备受瞩目,胎死腹中的事情简直是众人巴不得见到的场面。
小九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小团子的背,怀里的声音渐渐消停了。
“还得是九姑姑呢……”乳娘欣喜地望着襁褓里的小皇子,长舒了一口气。
小九低头,臂弯圈住的这只小团子已经闭着眼,鼻梁下的小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不得不说,和他同母异父的兄长比起来,小团子二号明显闹腾多了。
将三皇子还给乳娘,小九揉了揉额,有些头疼。
她没有忘记,三皇子五岁的时候,郦妃就死在了冷宫,从那以后,三皇子就被皇后收在了殿里。
悲惨小可怜跟着后妈生活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小九深深地望着内殿紧闭的门,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郦妃去了冷宫呢?
皇后殿内,一名紫衣侍女低头疾步赶来。
“娘娘,已经让太医查过了,这香囊之中,的确有麝香。”
皇后挑弄香覃的手狠狠一顿,“速速将辰溪殿的册子调来。”
紫衣侍女站在原地没有动,“奴婢斗胆已经先行一步取了,正如娘娘所想,郦妃已有两月未曾来月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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