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春晓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克制不住痛得低吟。
“从那时候起，我就怀疑你与纪大人关系不一般般。”春晓满意地看到她露出痛苦的表情，甩手，起身，低眼扫过酒盏中的浑浊液体，“恰巧我前阵子从圆嬷嬷那里听到长公主到处找在柳林和纪大人私会的宫娥……”
小九啐了一声，吐出口里的血水，舌尖隐隐作痛，眼神流露出质疑：“你那日，当真看到了？”
“不，我没有看见，但这是我猜的。”春晓眼里露出了得逞的笑。
“你就不怕死？”小九实在不解，春晓对真相没把握，却敢在长公主面前告状……
“反正我在南院的生活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赌一把，很显然，我现在是赢家。”春晓拂袖，捏紧了手里的酒盏，俯身朝她逼近，声音阴涔涔的，如同阴暗的蛇在地窖中爬行。
“你到底为何要这样？我与你无冤无仇……赶走那些欺压你的人，借钱带你参加宴会的人，是我。”小九抬眼，眼里已是失望至极。
“凭什么，我们都是冷宫的宫女，身份卑贱，好不容易能去受宠的宫妃的生辰宴办差，我以为我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遇到合适的人借势往上爬。但也就是那夜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我太天真了，我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你却轻而易举就拥有。谁能知道，你原来和三殿下这般熟稔；不仅如此，你又和纪大人有牵扯，甚至，那夜，你还能从长公主手下脱身……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为我觉得不值。生而为人，凭什么你的命就比我好？”
春晓扬袖，摇了摇头，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咒骂：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可以活得这样自由又舒适？为什么，你还有一个这样护着你的好师父！”
听到这里，小九心里一紧，“不，不，你要作甚？”
春晓咧唇，眼里尽是阴暗：“呵呵，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既然我没有，那你也别想有！”
“不，不要！”小九费尽力气，大喊出声，她实在不能接受师父再一次死在自己跟前。
“动手！”
春晓已是笑得极为扭曲。
小九只觉得浑身都被抽离了气力，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听见那一声刀刃出鞘的动静。
春晓似也察觉到了异样。
与此同时，原本压制住小九的几个巡卫也松了手，将她缓缓搀扶起。
“你们做什么？聋了么？没听见么？”春晓脸色骤变，拔高了声调，喊得声嘶力竭：“长公主的吩咐你们也不听了？”
那几个巡卫拱手，出了院门，齐声道：“巡卫军只听统领吩咐。”
小九重燃希望，咬着牙，一把推开了想要扑过来的春晓，直奔向门外。
东院门前几个匠人已被松绑，巡卫整齐成行站在了冯骥的身后，而冯骥的面前，站着的正是一名蓝袍少年。
听见了动静，蓝袍少年转过头来，朝她微笑。
小九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抬手捂着半张脸，难掩此刻的释然。
“你们这是做什么？”身后的春晓怒喝不已。
蓝袍少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色冰冷，踱步而来，朝着被压制在地上的春晓，冷声道：“假传长公主诏令，蓄意谋杀无辜之人，理应赐死。”
话音刚落，春晓身后的几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将那杯酒盏强行灌入了春晓口中。
一时间，原本还狐假虎威叫嚣不已的人瞬间七窍流血地躺在了地上。
小九别过头，不愿再看。
坐在屋檐下，小九看着陈厨做了满桌的热菜，不由得感慨这加热垫实在买得值，不然这些菜没端上来一会儿就得成冰块了。
“殿下，你今日怎会来这儿……”
这阵子她一直没有听见秦流的消息，而后才知道他被新皇禁足了。如今还能出来，又能叫得动冯骥，看来秦流也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啊？你要去何处？”小九手里的筷子一顿，她不禁抬头注视着他。
这阵子没见，少年长得真快，再过一两年就彻底长开了，一个放大版的美少年……
秦流敛眸，“今个儿收到了纪大人的消息，我为了脱身，已经答应了皇兄，去魏郡做客。”
“啪嗒”一声，筷子掉落在桌案上，小九赶忙道歉。
“失礼了。”她道。
秦流摇摇头，“无妨，小九，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吧？”
新皇的意思，无非是让秦流去那边做人质，这魏郡本来就蠢蠢欲动，如今新皇不忙着筹备军粮严阵以待，反而让秦流去送命……
小九心里一涩，“千万保重……”
秦流一怔，随即笑得浓烈，“好。”
一路送秦流到冷宫门口，小九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秦流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奔向雪地里的城门口。
一旁的冯骥蓦地出声：“九姑娘，或许你知道今日殿下赶赴魏郡的原因么？”
小九低头，心里忐忑不已。
难不成，秦流对自己有所隐瞒？
“纪大人早就料到今日会被长公主困着无法脱身，因此让溯钦送信给了殿下。殿下为了出来救你，这才答应了陛下的条件。”
明明是与秦流相差无几的话述，小九却听得心里直发怵。
自己一直以来都无心卷入这些争斗，却在无形之中，参与了他们的人生。
而秦流的离开，无非是在诏示着一个事实：人的一生，只要还活在这个世上，便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完全的圆满。
这条路她如果选择继续走下去的话，为了保护她一直所看重的，一定会遇到一些不得已舍弃的时刻……
又或者，是人。
风雪飒飒，整个皇城几乎要被淹没在雪域之中。
广翎宫上下忙忙碌碌地布置着红绸彩灯。
“都打起精神来，这可是长公主的婚房，若是明日的婚宴出了差错，当心脑袋！”
采荷叹了口气，督促着手下的宫人们。
宫人们手下的动作越发谨慎，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屋内温暖如春。
用火灼烧过的剪子小心地剪开了纱布，舒白沉静着脸，目光落在了白皙光滑恢复如初的手掌心，“长公主殿下的伤已经痊愈，今后，莫要这般上自伤了。”
秦缦盯着半跪在膝前的舒白，不禁挑起他的下巴，“舒卿为何说出关心人的话的时候，这般不苟言笑？莫不是同太医院那群老古板待久了，耳濡目染的，如今瞧着真真严肃得紧了。”
舒白垂首，不发一言。
“舒卿，明日我便要嫁给纪郎了，你可为我感到高兴？”秦缦俯首，弯眉，眼里盛了一弯如水的笑意，“笑一个吧，舒卿，你笑起来好看极了，我喜欢看。”
舒白摇头，脸色越发沉闷了。
“长公主恕罪，唯有此事，微臣做不到……”
秦缦托着下巴，凑近他的眼眸，鼻尖险些相贴，惊得舒白迅速往后躲避。
“唔，你的这双眼里，当真一点喜悦都瞧不见呢？”秦缦摩挲着指尖，回忆着方才触碰他下巴的触感，微微感慨。
“恕臣先行告退。”
秦缦一把拽住了他，“舒卿一直以来是对我极好的人，如今我要成婚了，你，为何这般？”
舒白拎着医药箱，没有回头，目光逡巡着屋内喜庆的红色布置，心里一酸。
秦缦察觉到他的异样，徐徐起身，踱至他身侧，撩起窗帘的一抹红色赤珠穗子，弯唇，“纪郎说了，如今近数月的风雪酿就了不少的灾祸，整个夷国的百姓节衣缩食，日子苦不堪言。身为长公主应当做好表率，婚事便免了铺张奢靡，一切从简，我同意了。”
舒白低头，郁闷至极。
往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长公主，竟甘愿为了一人，免去十里红妆，不修建公主府，直接在宫内举办婚宴，而婚房更是……
“长公主当真心悦他？”
“你还记得小白么？”秦缦忽而出声。
舒白怔了怔，瞬间了然，心里舒缓了些许。
眼前人对纪风月的执念，不过是为了要得到一件玩物。
比如幼年时候被杀掉的宠物小狗。
“长公主理当嫁给心仪之人……”舒白忍不住轻声启唇，掩在袖內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
“心仪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秦缦扬眉，笑得恣意：“我的父皇自我幼时便言传身教。我若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哪怕不择手段。”
舒白拧着眉，转过身，俯视着她脸上的笑意，不该这样……
“不要笑了……”舒白忍不住颤抖着手，想要抚上她的侧颊，又狠狠顿在半空中，“你明明，不开心。”
秦缦冷下脸，“纪风月拒婚，反抗皇家天威，本就该死。”
她身为长公主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她要让一切都恢复到正轨之中。
舒白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所以殿下才逼着纪风月答应成婚？”
“他没有答应，所以现在还被我派人关在偏殿呢。明日便要成婚了，我的驸马可不能有任何差错。”秦缦扬袖颇为自得地转了一圈，继而靠近他。
“我是不是很宽容善良？”秦缦扯起嘴角，拉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舒卿，你夸夸我吧，嗯？你夸夸我，我便是真的开心了。”
“我会让殿下开心。”舒白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之际掩去了眼角的晦暗，提着医药箱踱步而出。
采荷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团赤红绣球，抬头，笑了笑：“舒太医慢走。”
舒白脚步一顿，偏头，冷静道：“长公主命我查看驸马是否无恙。”
闻言，采荷忙引路。
“有劳。”舒白弯唇，礼貌微笑。
采荷微微红着脸，摇摇头，“劳烦舒太医了。”
门锁被打开。
舒白进了偏殿。
里头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从容淡定：“比我算的早了些。”
舒白冷着脸，立在原地，“纪大人如今什么打算？”
纪风月起身，缓缓走近他，到他跟前站定，“明日这婚定然成不了。”
舒白拧紧眉头，“需要我做什么？”
纪风月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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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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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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