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被囚多时,朝中虽然一直风平浪静,司礼监也并没什么举动,但内阁以及六部愁云惨雾,因为大家都一致认为,此时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次辅郑大人甚至开始责备起陆首辅:“陆老啊陆老,你一世英名,这次怎么会做了个这么冒险的决定!丹书没了,现在长公主也没了,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这时候司礼监要铲除我们这些老臣,要架空内阁是毫无掣肘了呀!”
陆钟坐在太师椅上捻着白须,眼睛疲惫地闭上。
是啊,这个王朝早就已经摇摇欲坠,他们一帮老臣辛苦地举托至今,不过于事无补罢了。
“明日...老夫就去陛下跟前辞官。”陆阁老沙哑着道,“老夫再也不想,再有人因老夫而获罪了。”
此时大家都知道,陆阁老这一举动不过是为了主动割断与其他相关部门臣子的关系罢了,丹书没了,奸宦想找个借口给陆阁老入罪,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如果此时陆老辞官了,兴许牵连的官员还没有那么多,不然,可能朝中的臣子都将被阉宦荼毒,到时朝政成什么了?
可阁老此行为虽可保住大部分人性命,却无疑是雄蜂悲壮的断尾自保,尾断了,生命也就不久了。
夏末最后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雨后却出奇天青了起来。
司礼监秘密到麟趾宫送“毒”汤的第二天,本来把麟趾宫围守得水泄不通的锦衣卫就被莫名其妙撤除了。
紫衣很高兴道:“殿下,定是陆阁老他们的功劳!”
昕枂忙着整理自己的读书笔记,没听见她说什么。
司礼监派了个小太监来通禀:“长公主殿下,陛下有命,殿下明日恢复上朝。”
昕枂痛哀:“这么快?不是说抓什么刺客吗?”
“回殿下,刺客抓到了呀。”
“在哪里?”
草包长公主还没意识到那个“刺客”就是她自己,她到现在还以为那天赵掌印离开麟趾宫时,真的在附近遇了个刺客呢。
“这...”小太监也不知道这长公主是真不知,还是在装疯卖傻,“反正,殿下想知道的话,去问掌印吧。”
提起赵掌印,昕枂内心还有些小小的愧疚。
上回见他好像身上没什么伤,看来刺客没伤着他,可她碰着他肩膀时,却发现他眉心紧蹙了一下。
应该还是很疼吧?毕竟流了那么多血...
“本宫...政务上还好些事情不明白,能不能找掌印...”
“殿下,近日黄河水患严重,掌印帮殿下处理折子,有些走不开呢,殿下有疑问不若...”
“好!那本宫自己去找他。”
长公主没听出小太监话里的推拒,高高兴兴地捧着册子跑出门,拦也没拦住。
今日司礼监冯公公在朝中通报刺客被杀,长公主明日起重归朝政的消息时,众臣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六部官员都认为奸阉不可能把到手的监国权吐出,其中必有诈,次辅郑营听完六部官员的分析,转头向陆钟:“首辅大人,你怎么看?”
陆钟沉吟了许久,“不管司礼监打得是什么主意,如今监国权重回殿下手里,算是个转机,敌在暗我们在明,只能是见步行事。”
虽然危机尚未解除,但陆老的职位总算是保住了,众臣都十分高兴。
·
昕枂守在赵掌印下朝回司礼监必经的地方蹲守,赵朗辞尚未走到那里,就已经在远处看见她那一身水红色。
他当机立断折回身,冯玉安在身后追着:“掌印?你不回司礼监了吗?”
“先去五城兵马司调些案子。”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步子越走越快。
走到午门遇上陆钟,二人都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陆阁老。”赵朗辞给陆钟行礼。
“衍之,”在二人错开肩之际,陆钟将他叫住。
“当年是老夫连累了你父亲,可老夫当时若不这样做,整个内阁都会受连累的!”
赵朗辞站定下来,挥手示意冯玉安等人退下,
“阁老好伟大,那是不是要让咱家为阁老高歌称颂?”
“终有一天,我父亲...泉下有知,知道他用性命拼死护着的内阁,是被他儿子亲手给毁掉的,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哦,对了,他那身被惯得一身文人毛病的血肉早已经在多年前的刑场上被那些曾拥戴过他的百姓分食掉了。”
“可笑吧?”他嗤笑。
陆钟痛心直斥:“当年内阁拼死为你求情,救下你一条性命,可你为何不好好爱惜你自己,非要与奸佞为伍??”
赵朗辞闻言,笑得越发放肆:“救我?家人都死光了,只身一人流放到边关,这也算救?”
“当年我犯险替父找到翻案的证据,你们明明都知道我父的清白,为了平息圣怒,却还是把我父推出去替程掌印顶罪,你们怎么不说自己是司礼监走狗了?!”
“那是迫于无奈!!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赵尚书看见你现在这样该多心疼啊!”
“心疼...?哈...他从来就不会心疼我,和我母亲,甚至他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献祭给内阁,我母亲临死时,他赵尚书还在衙门里,替个昏君卖命,替你们内阁这帮看门狗去守所谓的公义,谁又给我母亲公义呢?”
说完,他拂袖就走。
·
赵朗辞从五城兵马司调完案子回来,就一直枯坐在东厂衙门,坐了很久,直到天擦黑。
“掌印,衙门要关门了,你还要坐吗?”掌钥的厂卫前来问道。
“哦,不坐了。”说着,他揽起腰刀站了起来,起步时有些摇晃,站定后才朝门外走。
路过冗长的宫道,此时许多宫门都开始下钥,宫道上走的人少了许多。
他独自一人返回司礼监附近的直房,看着前方看不到头的宫道尽头,这一路宫墙高耸,仿佛遮天蔽日,把夹道里头的人永远踩进暗影里,晦暗,又绝望。
可他独身一个,已经不知道在这条宫道上走了多少回。
每走一回,他身上的枷锁就越重,一切已经无法再挽回,他,也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大家口中赞不绝口说是绝非池中物的翩翩儿郎。
“赵掌印!本宫终于等到你啦!”
昕枂长公主灰头土脸地蹲守在他直房附近,这一刻他只是迟疑了一下,没有选择避开。
“这个时间麟趾宫都下钥了,殿下怎么还在这里?”他蹙了蹙眉。
抖一抖那些陈旧的记忆,曾几何时,仿佛也有这么一个小姑娘蹲守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在等着谁来把她带走。
“赵掌印,本宫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你能不能...嗯...请本宫吃点东西?”
眼前的姑娘同记忆中可怜巴巴朝他讨食的小姑娘重合起来。
他笑了笑:“臣是不是...以前就请过殿下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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