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展露

这话乍一听如惊雷,可众人很快就凭着自己的刻薄印象下意识以为闻诏在扯谎吹牛——

“什么?他竟说自己曾作过一模一样的诗?”

“就算是两兄弟也没有这般巧合的,这话不摆明了咱大侄子抄袭的他么。”

“切,亏你们还真信他扯谎,他若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才华,何故现在处处要被弟弟压一头?”

“对啊对啊,吹牛谁不会,我还道我未来是公主驸马呢。”

……

闻诏对这些杂音置若罔闻,他浅淡笑着,也不辩驳,目光直盯着闻奉和孙秋雁二人。

孙秋雁还陷在回忆惊诧中,闻奉只须臾的震惊后便强撑着反应过来,他竟显得恼羞成怒:“那你这意思,是在说本公子抄袭你?!你个庶子可要点脸吧!本公子的才华连夫字都夸耀誉赞,你一个连字都写不好的人凭何有脸说自己曾作过同我一模一样的诗。”

他这话偏激,完全将嫡庶偏见挂于嘴边,和诗画中所表达天伦之意背道相驰,已经有往日里不熟悉闻奉作风的人闲言碎语。

“我还道这闻家三公子是个兄友弟恭、不在意嫡庶之分的人呢,这一番话可真是扎他这位兄长的心。”

“你瞧他那诗和画是作得真好,若不是真情实感,岂非还真有抄袭之嫌?”

“可不,你瞧他那面相哪有斐然成章的书生之气,倒是这一向不见经传的闻二公子很有君子端方的凛然正气。”

“我道你们就是孤陋寡闻,这闻三公子往日在书院作威作福惯了,连那教书的老夫子都要迫于闻大娘子的威压对这尊贵的知县嫡子偏袒赞叹,你们同为望平人,竟从不知道此事么,我还以为这是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呢。”

……

孙秋雁从回想中醒过神来,她一双凌寒刁蛮的丹凤眼扫射闲言碎语的众人,也不顾及来着是客还是什么了。

奇怪的是,她的视线扫过其他人时目带威胁,可扫到闻诏身上时,那原本威胁更甚的眸子却突然平息下来,变成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

只有坐在她左下位的秦元霜懂得这目光——比威胁压迫更重的,是暗藏眼中的沉沉杀机。

褚青盏同样心一冷,这眼神她同样见过,就在不久前的堂前,孙秋雁冷笑着说出那句“闻府只能出一位贡士”的话。

她担忧且疑惑地看向闻诏,他真正实力下写的字她见过,能写成此番模样,必定是十余年勤勉不缀的功底,再加之褚青盏相信闻诏不会说假话,既然他说了自己很早之前就作过此诗,那么必定是真实存在的。

且就孙秋雁和闻奉的模样,应该也不知此诗是抄袭的闻诏,若是知道,以孙秋雁对秦元霜和闻诏的仇恨忌惮程度,不会还留着闻诏这么多年。

所以她才疑惑,他既然已经藏拙如此多年,为何偏偏选择今日自证,还当着三家之面打脸闻奉和孙秋雁二人,此番“任性”的后果,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不过当她的目光再次放到闻诏身上,所有的疑惑担忧全都烟消云散了,一种浅淡却始终萦绕不散的悲伤情绪渲染了她全身。

怔愣片刻,她方才反应过来,那是闻诏身上的情绪——他如此坚定坦然,像是终于从重重枷锁中挣脱出来,月光拨开云层照耀到他身上,从未有如此一刻的清明自在。

他好像做了很久的决定,才可以显得这般漠然于尘嚣之外。

闻诏清冷怅然的吟诗声像重锤般砸在所有人心间,这一刻,那半首诗终于完整起来——

“月尽影斜人孤鸾,可叹星河何时还;若梦佳节团圆日,熙融极乐共天伦。”

原来……原来这竟是这样一首诗,加上上半首,诗意竟完全不同。

闻诏的情绪从诗中抽离,变回如往常般漠然平静的嗓音,他面无表情,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往事。

“那个时候也是同今日这般的团圆夜,小娘抱着我坐在静安院的石阶前,因喝醉酒而第一次同我道出她的往事,那年我八岁,却依旧能感知那种情绪,因此便望月作出此诗。”

他这话十足简短,因为所有情绪都凝结在了那首诗中,叫人不用清楚具体详情,也能感知究竟是“何样的往事”“何样的情绪”。

秦元霜想起身说些什么,却无意间接受到了闻鸿峥的目光,那一瞬,所有的往事如烟尘般向她席卷而来,竟叫她呛得满目红光,定定坐于席位,好似再没有力气去驳斥什么了。

褚青盏动容地看向闻诏,那人身板直挺,好似从出生始,便未曾有一刻弯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倔强地顶立着这副身躯,哪怕屈心抑志地藏拙,哪怕被遍体鳞伤得身心力竭。

她好似穿透重重时光看到了窝于僻静孤独的一角凝望月亮的小男孩,他那时是否有如今这般挺立倔强的模样,是否还在渴求着能够“熙融极乐共天伦”。

那如今呢,是否早就被风霜现实扑落得满身……

潮水般的杂音从未有一刻停歇——

“才八岁便有如此才气,这闻知县有此等儿子,还要在意什么嫡庶之分,此界揭榜,岂不定有该子一席之地。”

“哎,话别说早,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佳人才子早年惊才绝艳,后面便江南才尽就此没落的事情,更何况这闻诏速来功名不佳,要真那功底,岂非早就闻名望平。”

“说不定是人家藏的呢……”

“就我关注这‘孤鸾’说的是秦小娘么,孤鸾可是丧偶之意,这闻诏岂非在指摘他父亲,这种诗摆在今天这种日子说,这知县大人竟也不发怒?”

“你瞧闻知县粘在那妾室身上的眼神,分明有愧疚不舍之情,像是要动怒的样子么?”

“传言闻老爷当初休妻秦元霜是因为想攀上秋雁姑姑这根高枝,但对那发妻仍旧念念不忘,才将其母子以妾室和庶子身份接回,看来这传言竟并非虚话……”

“你们怎的不向着自家人,竟先认定这庶子说的就是事实,我倒认为这下半首就是奉哥哥自己作出来的,而那矫揉造作的上半首分明是那庶子抄袭奉哥哥的诗曲解其意作出!”

……

“啪嚓!”一声,是孙秋雁摔碎了一杯茶盏,众人纷纷惊诧看向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杂音也在这一刻重新回归平息。

孙秋雁挑眉示意桃柳上前收拾,她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意,总是像是薄纸包裹着气焰般。

她迤迤然起身示歉道:“方才一只虫蝇飞过,嗡嗡叫的实在扰人,因此我才施此下策,惊扰了大家,实属抱歉。”

这话看似在暗讽方才碎语的某些人,可结合她后面说出的话,实则在讽刺闻诏。

孙秋雁不再去看不成器的儿子,而是直盯闻诏,她哼笑一声:“你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在说奉儿抄袭了你八岁时所作的诗?”

这话一出方才那些被摆了面子的人也重拾看热闹的心情,兴致勃勃地看向闻诏。

是啊,就算这诗是闻诏曾经所作,可这都过去了十年之久,就算闻奉要抄袭,也无从穿越时光回到十年之前,这岂不荒谬。

有声音已经开始指摘闻诏,所有人都因孙秋雁这话陷入思考,他作诗的时候就算有人证,那也只有秦元霜一人,无人知晓他究竟作没作此诗,就算秦元霜站出证明,大家也只会怀疑这是他们母子二人一同编出的谎言,此事根本无从论证。

就在众人以为闻诏百口莫辩之时,他却从容地弯了弯嘴角,可那眼神中分明没有半点笑意:“嫡母,我有说过三弟抄袭了我的诗么?”

孙秋雁瞳孔微缩。

闻诏确实没有明说过,可那话不摆明了就是这个意思么。

她拢于袖中的五指收拢,尖锐的指甲将手心刺得生痛,她却感觉不到般。

眼前这个庶子变得……好像跟从前不同了。

周遭有回忆闻诏说辞的,认为他的确没说过抄袭之话,也有认为闻诏此举分明就是在打脸闻奉和孙秋雁二人的。

褒贬不一,不在意的清风明月,在意的涨红了脸徒增怒气。

闻奉怒了,大声斥道:“那你这话是何意思?”

闻鸿峥也醒过神来,毕竟这是难得的中秋团聚,又有外客在场,无论闻诏此举是何用意,都是在做有毁他闻家形象之事。

他状似无意地一瞥凌家夫妇和孙家夫妇。

前者面藏隐笑,俨然一副装模作样看好戏的形态,后者面带愠色,显然站在孙秋雁这边跟着共情。

他眉心微蹙,眸中似有火气隐忍未发,可那火气在接触到秦元霜和闻诏二人时,又心虚般微熄片刻。

不可否认,闻诏那诗的确触动了他,让他回想起了许多从前的记忆。

闻诏是他第一个儿子,闻诏出生不久,他便中举成功,之后便被认命为望平知县。

那时的他还只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小伙,可却有着崇高的理想,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一定能在为官之路成就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

秦元霜那会儿还是他的正妻,堂堂正正的闻家大娘子,闻诏也是闻府唯一一个嫡子。

他和秦元霜也度过了一段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好日子,那时的他也极其宠爱自己的小儿子,每日从县衙回来总会给母子二人带点什么新鲜的玩意或小吃食,好不让人羡哉。

可半年后,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骤然变幻起来。

他靠牺牲自己的妻儿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财富与地位,那段时日,他过得极为挣扎,痛苦与欢爽交织,愧疚与得意共存。

五年后,他将秦元霜和闻诏母子二人接回,本以为这种挣扎能彻底消失,可不想却愈演愈烈。

孙秋雁是个眼里容不沙的主,闻奉又在她的宠溺下跋扈嚣张,只要他对秦元霜和闻诏好一分,他们二人便要加倍苛责。

渐渐的,他意识到只有冷落这对母子,他们在闻府的生活才能够得到片刻喘息,可逾十年的冷落过去,他渐渐意识不到,自己是在装作疏忽他们,还是早已假做成真。

只记此刻,双目对视时,那如天堑般的深远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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