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孙秋雁胃口不佳,连平日最爱吃的腌黄瓜都没有动几筷子。
闻奉胃口倒是好得很,他躲过了一遭,现在好不如释重负,在祭月礼上又看到了闻诏出糗,简直称得上双喜临门。
他翘着二郎腿,不解地看着他母亲:“娘,你在想什么呢,再不吃菜可都要凉了。”
谁知他这好不容易的一句关心却换来了孙秋雁怒其不争的斜睨:“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孙秋雁平日里不常训他,连犯了大错也都以溺爱偏多,今日怎的因为他一句关心反而还斥上了他,闻奉觉得事出反常,他战战兢兢地放下了筷子,小声问:“娘,发生什么事了?”
孙秋雁看了他一眼,本不想同他多言,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你还记得这句诗是怎么来的吗?”
闻奉原本就做贼心虚,这会儿见孙秋雁冷不丁突然提起,他心虚地皱了皱眉:“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说这个干嘛?”
孙秋雁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你就好好想想,这句诗到底是怎么来的,想清楚了再答。”
闻奉见她严肃,一时心惊,也收敛了面上的不愿,在脑中顺着零星的记忆仔细回想起来——
“那日也是个团圆夜,只有咱们一家三口,连王莲跟闻琴她们也不在,我记得父亲喝醉了酒,说着浑话间便要抽查我的功课,可我那日……”
孙秋雁蹙眉,显然在等他的后言。
闻奉瑟瑟地继续接了下去:“我那日被夫子责罚了两句吗,一气之下便将、将书本都撕碎扔进了湖中,可我又不能真的拿那一坨湿纸给他,就想去静安院拿闻诏的顶包过来,谁知这么晚了,闻诏竟还在那亭子里。反正那瘦弱的身板又没什么力气,我便准备硬抢,书就被我们撕成了两半,我拿那剩下的一半回去的路上,就见写了这句诗的纸张掉了下来。”
听到此处,孙秋雁突然一惊一乍地站起,闻奉被她吓道:“娘,你做什么呢?”
孙秋雁将筷子重重掷于桌上,怒道:“此事你从前怎么不告诉我,那首诗定是闻诏自己作的!”
闻奉却突然放松下来,还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子菜:“娘,你就放心吧,我当时也怀疑过,只不过我对比了字迹,整本书,就那半着纸的字迹不同,何况凭闻诏那狗爬字的水平,定写不出那般好看的字!”
孙秋雁半信半疑道:“你去拿那纸给我。”
闻奉不情不愿地起身,也幸亏他十年前就想着有一天能用上此诗装逼,便将那张纸给留了下来。
片刻后,孙秋雁拿到纸张,双眼却蓦然瞪大!
**
静安院。
褚青盏和闻诏从主室出来后,两人伴着细碎的星光沿着小道行走。
闻诏突然道:“很丑吧。”
褚青盏疑惑侧头,见闻诏用一只手指戳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本来不觉怎么的,但因为他这动作竟有种和他本人气质不符的“可爱”。
褚青盏没忍住笑出声。
闻诏:“……”
意识到容易被误会后,褚青盏憋笑解释道:“没,比闻奉那猪头帅气多了。”
听到猪头二字,闻诏的手指绻了绻放了下来。
褚青盏以为自己将他拿闻奉比较不开心了,便又连忙补充道:“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这回闻诏也轻笑出声。
方才在秦小娘那弄僵的气氛很快在两人的互相逗弄下被笑声化开。
眼见很快到两人各自的房间,闻诏突然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褚青盏道:“竹林有药,你能帮我涂抹一些吗?”
褚青盏心中一咯噔,她自然知道闻诏的用意是什么,只不过她以为……以为这种时候,他应该会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度过。
碧亭依旧风声潇潇,成千上万的竹叶在同一时刻上下翻涌,如竹浪般波涛起伏。
有一片碧绿的竹叶打着旋落进褚青盏的发中,闻诏目光微动,白皙瘦长的手指插进发丝中,褚青盏呼吸一窒,只觉轻微的酥麻感从头顶一触极过,如果她此刻像雪兔般有一对大耳朵,估计已经竖得笔直起来。
褚青盏支吾道:“不是要抹药么,药在哪呢?”
闻诏有心逗她:“看来你比我这个红肿脸的还着急。”
褚青盏刚要鼓起脸嘟囔,闻诏立即见好就收,他将那片竹叶握在手心片刻后卡入袖中,笑道:“好了好了,药就在书案角落旁,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拿。”
褚青盏找了一处美人靠坐着,她用手拨了拨方才闻诏触摸过的地方,而后望向书案旁翻找药箱的闻诏,看着看着,眼珠便一转不转了。
其实褚青盏见过的美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褚青盏觉得闻诏就是有独一份的气质。
那些男子美则美矣,只不过都太过千篇一律,温柔谦恭的她觉得少了几分个性,傲娇金贵的她又嫌弃太过娇气,奔放骁勇的她又觉得少了几分才气,总不能整天跟着人家打打杀杀。
而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畏惧她。
褚青盏知道,他们并不是畏惧自己,而是畏惧自己公主的身份,他们怕的是皇室,是皇权。
可她讨厌那些奉承,也见惯了溜须拍马的人,她觉得跟那些人在一起,自己个只是个得宠的小公主,时时刻刻都牵制于身份的影响,她并不是褚青盏。
但在此处,她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新的感觉,她不再是作为皇室公主而活着,而是一个鲜活的小姑娘。
哪怕依旧被不同的身份裹挟,但总有人不把她当成个丫鬟。
比如面前这个人……
想通这一点后,褚青盏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她突然又想到方才闻诏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心也是这般跳得厉害。
还有他牵着自己的手的时候,翻墙出去替自己买天灯的时候,从天而降踢翻凌永逸的时候,蹲下身时温柔地说出那句“不用怕,我来了”的时候……
或许还有更多,或许还有更早,褚青盏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曾在话本小说中看到过——
难道这种……就叫喜欢吗?
闻诏拿着药膏过来的时候,褚青盏再次下意识呼吸一窒。
如果此刻是白日,定会被人发现她此刻的脸竟比挨了两巴掌的闻诏还红。
闻诏用手挥了挥褚青盏的眼睛,挑眉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褚青盏回过神来,脸更红了,她夺过闻诏手中的药膏,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位置道:“坐下,你站着我怎么替你抹。”
闻诏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
褚青盏这会儿就像只嗲毛的兔子,对方一点动静,就能让她的毛再往上蹿高三分,她下意识以为闻诏看出了她的脸红,便不爽道:“你笑什么。”
闻诏依言坐下,他掀眸看向起身的褚青盏,唇角微勾摇头道:“不像个小丫鬟,倒像个颐指气使的小主子。”
褚青盏下意识接道:“你瞎说,本——”
她心一咯噔,将那句“本公主分明是全皇宫最人美心善的主子”给咽了回去。
褚青盏结巴道:“本、本姑娘分明是最可爱活泼的小丫鬟。”
闻诏这句话出自无意,可褚青盏却有心地听了进去,心微微沉了下来。
她拧开盒子,用上面的竹片挖了一勺质地透明的药膏,边小心翼翼地涂抹,边小声试探道:“公子,你现在还怀疑我么?”
闻诏眼角的笑意顿住,他眨了两下眼睛道:“你此言何意?”
褚青盏心说都这种时候,不然干脆坦白得了,于是她心一紧,便先选择从小事开始坦白:“其实第一天来到闻府的时候,你在秦小娘屋里……我都听到了。”
闻诏眼睫微颤,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叹了口气,眸色中隐隐浮沉的是愧疚。
“其实从第一天我们遇到闻奉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孙秋雁身边的人。对不起,我不该此般多疑。”
褚青盏微微讶然,虽然有前一句话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他最后那句干脆利落的道歉。
见褚青盏不说话,闻诏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你独自一人去主院那次,我知道你是去见了孙秋雁,我当时依旧怀疑了你,事实证明,这都是我的狭小之见。”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抬眸看向褚青盏的视线也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
褚青盏突然一阵心疼,如果从前的她还不明白,那么在今日过后,她还不明白么?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就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也会变得敏感多疑,因为连“家”都是不安全的。
她突然很想问一句,甚至不经犹疑,她便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让我跟进去?”
闻诏突然缓慢地抬头,他在直视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时,闪烁的眸光也便得渐渐沉静下来。
那句话依旧不轻不重,可却再次沉重地砸进褚青盏心间——
“因为我要你看到,最真实的我。”
褚青盏浑身一震,有那么瞬间,她竟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早点来到他身边,直到此刻般遗憾。
那双清澈无痕的眼睛里,竟盈出了细微水光……
闻诏心一慌。
只见小姑娘似做足了所有准备,才将那句藏于心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出:“你跟清荷——”
灵薇在此刻突然出现,她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二公子,清荷她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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