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丹字阁里,一位鹅黄窄袖衫襦的少女注意力不在拍卖品上,隔着琉璃门东张西望。
突然,她看见一个女子正向楼上走来,衣着朴素,与四周格格不入,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不想那人走到丹字阁便停了下来,对门作揖道:“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只是楼中已无空席,姑娘可容小女拼间否?”
刚刚掌柜同意帮她引荐,让小厮带她与人拼间等候。
门上琉璃经过处理,从外难以窥探。
巧的是,李沅与掌柜谈话时,正好看见楼上一妙龄女子进入厢房。
进的正是这间丹字阁。
小厮恭敬地向里面的女子解释缘由,后者犹豫片刻便同意了。
丹字阁的墙面为绯色,丹鹤印案,无论桌椅屏风,瓷瓶书画,摆放皆别具一格。
椅上的少女约有十三四岁,身披鹅黄云锦衫,亮眼活泼。
“姑娘如何称呼?”
李沅不假思索道:“青淮。”
“你名字真好听。”
“别站着了,过来坐。”
李沅坐在楚冉右边。
桌上佳肴无数,沁人心脾,一眼望去,全是她爱吃的,有麻辣鹌鹑,松鹤延年,鼓板龙蟹……
几月跋山涉水,早已忘却“故人”模样,乍然相逢,岂能不感动焉?
楚冉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李沅,见她举止行为落落大方,生出几分好感。
于是命人添副碗筷,请她一同用膳。
李沅道谢,却并无动筷。
外面拍卖还在继续——
“……接下来这件宝物,正是一张失闻已久的古琴——滕香琴,传闻……”
竟是这把琴?李沅微微一惊。
前太子喜琴,曾经有滕香琴现世的消息传出,李沅也想投其所好,却始终不寻此琴踪迹。
李沅还在揣测这个何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突然听见少女问她:
“你一个人来做生意?家里不会担心吗?”
安朝对女子没有太多约束,但在世俗的眼中,女子不该经常抛头露面,更别说独自行商,混迹市井之中了。
李沅对上少女稚嫩的眼眸,叹了口气:“家父本是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却遭人嫉妒陷害,如今卧病在床,家里又负债累累,听闻何老板宽厚识货,便让我来讨个生意做……”
这姑娘衣着不凡,说不定知道什么,李沅不动声色地试探。
楚冉睁大了双眼,“宽厚?这是谁告诉你们的?我怎么听说……”
“咚咚咚”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敲门声。
“青淮姑娘,何老板请您过去。”
李沅对楚冉道谢后,跟随掌柜离开。
从二楼上到三楼,光线顿时变暗了许多。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乐器的袅袅之音,和男男女女的欢愉之声。
“青淮姑娘,到了。”
李沅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走到尽头。
曲萧跟她一同进了厢房,并没有被人拦住,可能是他看着没什么威胁,又可能是根本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厢房里的画面与李沅所想并无差异。
宝炬光芒四射,衬得其内金碧辉煌,乐手指尖扭转,时而轻拢慢捻,时而银瓶乍破,一旁舞女载歌载舞,样貌不凡。
梨花木桌上置放一元青花瓷,看上去年岁已久,主位坐了一人,身着千金难求的蜡缬印染袍衫,坐姿漫不经心。
男人对台上妙曼美人视若无睹,他正在把玩一块红褐血玉。
仔细看就会发现血玉细腻暗红,血纹柔和自然,玉体通透,浑然天成,像是千年血玉。
这姿态,是已将血玉当作囊中之物了。
李沅见他无视自己,也不着急,专心欣赏歌舞。
良久,何渡才抬首:“你就是青淮?”
李沅笑道:“何老板,久闻不如一见,幸会。”
“来,坐下说话。”何渡让下人给她斟酒。
坐下后李沅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道来意。
何渡面上始终云淡风轻,叫人看不清。
“青淮姑娘,你不是商人,不知道做生意讲究信义二字,在下对姑娘一无所知,姑娘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有麻烦寻来,在下该当如何?”
“姑娘此举,恐有失诚意吧。”
何渡言辞恳切,眉眼带笑,如果忽略眼底锋芒的话,还真像一个亲和的商人。
李沅闻了闻杯里的酒,随后放在桌上。
突然,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曲萧出现在何渡面前:“何老板此话有些不妥,若真如你所说,又怎会容许别人偷听呢。”
何渡玩玉的手一顿,看向曲萧,眸光深邃。
“不得无礼。”
李沅话虽如此,神态依旧散漫。
见二人一唱一和,何渡有些无奈:“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出来吧。”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烛火摇曳不止,屏风上逐渐显现一个修长的人影,光是一抹倩影,都不难看出来人是如何的风流倜傥。
男人大步流星走来,一袭浅蓝宽袍,手持折扇,笑意缱绻:“近来家中管的严,本不该见姑娘你的,无奈姑娘偏要见我,我又怎好辜负美人意?”完全没有偷听被发现的窘迫。
李沅心里哂笑,好一个没脸没皮的人。
何渡见李沅不像是认识陈仰之,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他与陈仰之相识不算秘密,一般人根本不会多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万一哪天叫陈老爷子看出端倪,发现自己儿子从商,还一不小心做成了乐州首富,不知会有怎样的血光之灾……
他对李沅说:“这人也出来了,姑娘是否——”
未等何渡说完,李沅便掀开面纱,露出一张芙蓉脸。
李沅眼眸平静,看上去没有攻击,如今取下面纱,反添几分冷冽之感。
虽然李沅未施粉黛,但万花丛中过的何渡怎能看不出,这是一个难得的出尘美人。
“何老板可宽心了?”李沅面上依旧很淡。
李沅很清楚,无论如何,她都是处于劣势的一方,不如顺了对方的心意。
反正只要她拿到面具,回到封地,那么身份是否暴露,于她而言没有区别。
何渡的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青淮姑娘哪里话,我早就派人去拿了,你且等一会儿。”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李沅,惊艳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这女子周身气度不似寻常人,难不成是官家贵女?
如此天生丽质的美人,何渡很难没有什么想法。
与这边献殷勤的何渡不同,陈仰之对李沅的样貌不怎么关注,他伸手拿过何渡手中的玉,认真瞧了瞧。
“确是千年血玉,”陈仰之不紧不慢道,“小姑娘不觉得用它换一张人皮面具,有点亏了?”
小姑娘?
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对我来说,有用的东西价值千金也不为过,无用的东西价值连城也只是摆设而已。”
“以无用换有用,怎么会亏呢。”
陈仰之挑眉:“行吧,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找何老板哭鼻子。”
何渡在一旁对陈仰之挤眉弄眼,见他无视自己,有点没面子,咳了一声:“人家姑娘是自愿交易,又不是被迫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怎么还不走?你的老相好等你半天了吧,还不快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陈仰之怎不知好友内心的小九九,叹了口气:“见色忘友啊何老板。”
见碍眼的人走了,何渡才恢复笑容,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青淮姑娘是哪儿的人?”
“青淮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
李沅最初还装模作样地回几句,渐渐的也没了耐心:“怎么,做生意还要了解这些?那何老板每日可还有闲暇做别的事?”
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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