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峨高髻下,女子英气的眉抬起,一双杏眼睁大,看向面前的画卷。
说是画卷也不恰当,因为上面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
符旋此前有过许多假设,或许是她的画像,或许是王如意自己的画像,甚至再不济是一篇她不是很懂的文字,里面有着诸如“窈窕淑女”之类的文字。
但她眼前的只是一张白纸。
炭火闪着明灭的光,符旋闭上了眼睛,拿着发绳的手攥紧。
她以为,王如意对自己有意。
结果王如意给了自己一张白卷。
冬天天短,阿义为她点亮了蜡烛。
“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符旋青葱般的手指点着画纸。
“奴婢看,他八成是故意戏弄公主!”阿荣率先开口,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奴婢却觉得,他是还没来得及落笔。”阿义视线轻轻划过符旋手里的发带,“奴婢虽然不懂画,但之前那个狩猎图肯定花费了他很多时间,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下笔。”
“可是如果还没来得及下笔,他怎么会带在身上呢?”阿荣提出了质疑。
阿义被问住了,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所以,我还是觉得他是故意的!”阿荣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我早觉得那小子对公主不怀好意了!”
燕国向来不是很讲规矩,阿荣不知不觉就把“我”说了出来,符旋和阿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句话倒是勾起符旋兴趣,让阿荣仔细说着。
“公主是不知道,这个小子特别爱打探公主的喜好,私下里问了我好几次。阿义姐姐也被他问过。”阿荣伸出一根手指。
符旋看向阿义,阿义点头:“我们都没跟他说过。”
“他可能是想要更好地担当侍卫,也不能算不怀好意吧。”
“哎呀,公主你怎么替他说起话来了。还有呢,”阿荣伸出第二根手指,“平日里除了公主相关的事情,其他事情他都不上心。滕将军好几次安排他外出巡卫之类的工作,他都找借口推辞,滕将军对他可有意见了。”
“滕嘉不喜欢他?”符旋敏锐地抓住了问题。
“是啊是啊,滕将军说楚人都是这样的偷奸耍滑,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躲。说要不是公主很重视他,他早要把王如意好好教训一顿。”
阿荣嘴快,说出了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符旋的生母便是楚人,她赶紧跪在地上,打自己嘴巴子:“奴婢失言!”
符旋看向阿荣和阿义,她们和她府上的其他仆从都是燕国人。楚国人对符旋来说,是母亲的娘家,是自己一半血脉的来源。但对绝大多数燕国人来说,是势不两立的敌国。
特别是滕嘉,他的父兄都死于燕楚连年的战争中,楚国人的手上沾着他亲族的血。
符旋是符留的女儿,燕国的公主,所以滕嘉不会对符旋有什么仇恨,但是王如意不一样,他是地地道道的楚国人,还是楚国的士兵。
滕嘉作为侍卫队长,想要欺负一个无根无萍的王如意实在是太容易了。滕嘉跟自己说王如意谎称奉命,会不会是他给王如意穿小鞋的表现?
符旋回想起王如意含泪说的那句“我与公主相处时日较短”,当时她只道王如意心思敏感,却没想到他日日在这种充满敌意的环境里。
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相信他。
所以他才那么痛苦,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害怕恐惧。
而自己差点就不再相信他了。符旋悲伤地想。
符旋坐得太高,她没有注意到下层之间的重重矛盾,忽视了燕楚两边家国之仇。她以为自己保护了王如意,殊不知将他置于了一个虎狼环伺的险恶境地。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追究了,心里盘桓起一个从没想过的,疯狂的念头。
如果用一个身份,既可以将他绑在自己的身边,又可以护他不受欺凌。
符旋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温和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阿荣:“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要听这些话。地上凉,快起来吧。”
翌日,天朗气清,但气温太低,地上的雪被冻实,连门廊里也结了冰。
做好决定后,符旋也不再四处搜罗美人,而是惬意地在府上喝奶茶。她见阳光正好,挪到廊前,正好看见王如意在雪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符旋表示,自己不是真的有意笑起来的,都怪王如意摔得太过于滑稽。
他生于江左,就没见过这么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看到一处地方雪薄,赶紧走了上去,却没想到因为太薄雪变成了冰,一下子礅到了地上。
代郡王老王妃走进来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廊下的少女,白衣乌鬓,未施粉黛,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而院子里一个穿着黑色侍卫服装的少年则脸色通红,从地上爬起,身形修长俊秀,如玉如琢。
她袖着双手,不客气地咳嗽了两声,符旋才止住笑声,让她入座。
符留推行汉化,连坐具都提倡用江左的坐席,但是符旋觉得跪坐又累又不方便,远不如一直使用的胡床,所以府上准备的坐具,基本都是胡床。
代郡王老太妃也不挑剔,简单问了声好后从阿义拿来的放有锦绣坐垫的胡床上坐了。
符旋是昨夜收到代郡王老太妃上府拜访的请求的。这位老太妃正是符通的母亲,差点把老代郡王逼得上吊的燕京第一母老虎。
虽说按亲缘符旋得喊她一声“伯母”,但二人除了宫宴以外没有任何私交,所以对这位母老虎没有任何了解。
她安静喝茶,看这位伯母有何贵干。
老太妃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饰,又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王如意,语调平缓道:“老身看外面那位郎君容貌不俗,见猎心喜,不知道公主可愿割爱?”
平地起惊雷,符旋差点打翻手里的茶杯。
“老太妃这是何意?”她怒道,“若不是看你是我伯母的份上,我早就将你赶出去了。”
老太妃露出了然的神色,轻轻笑了起来。
“难怪呢。昨日我那无用的儿子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央着老身到公主府上说道两句,老身也好奇他到底输给了什么人,于是腆着脸来了。 ”
“老太妃误会了,昨日射箭的是穆衡。”符旋连忙解释。
“哼,穆衡这么低调的人,他会与我家那不争气的争风头?我昨日打听到公主手下有个侍卫触犯了宫规,便明白了。”
老太妃看看符旋的脸色,笑了起来:“如今看来,我那儿子确实输得不冤。”
“你真的误会了。”符旋心事被戳破,有些害臊,幸好她身边只留了阿荣和阿义在,不怕被其他人听到,“他只是我的侍卫。”。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老太妃笑容更深,“我年轻的时候,我们看到男子,便就去追,他若不愿,抢的也不是没有。我家那没福气的老头,当年也是被我骑马追了一夜,最后跑不动了应下了婚事。”
老太妃回忆起往事,有点唏嘘:“就是他后来竟然变心,养了小的,我便把小的杀了,将她的首级做了处理,放在老头子的床上,他才消停。”
此言一出,室内的气温都低了几度,阿荣和阿义默默退后几步。
老太妃恍然未觉,又喝了口茶:“不过我那儿子确实对公主有意,公主何不下嫁我家,到时候再养了外面那个做小,坐享齐人之福啊。”
你刚刚还说把小的杀了,只怕我到时候真的纳小,也会收到王如意的人头吧……
老太妃的言论实在是太过于石破天惊,远远超出了符旋的认知,她干笑着:“老太妃真会开玩笑。代郡王确实是难得的佳偶,但是感情这个事终究要看眼缘。”
“那是我家小子无福了,回去我便跟他说,让他死了这条心。”她看着符旋欲言又止的表情,补充道,“公主放心,射箭的是穆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外面小子的事情,我也不会多这个嘴。”
“老太妃真的误会了。”符旋还在挣扎。
“只是公主若是不早日决断,只怕皇帝那边便要指婚了,公主还是尽快请旨吧。”老太妃完全不管符旋的掩饰,扔下这么一句话利落离开了,留下符旋风中凌乱。
“公主,你真的喜欢王如意啊?”阿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该称呼他为驸马了?”
“这才哪里到哪里?不对,谁说我喜欢他了?”符旋气急败坏。
“哦。”阿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等到了时候再叫。”
“是不是本公主太久没教训你,竟然蹬鼻子上脸了?”符旋撸起袖子做势要打她,阿荣捂着脸咯咯笑起来。
玩闹一通,散去心中的羞躁,符旋认真思考起老太妃的话。老太妃岁数比符留还要大,她的少女时代,是符旋完全没有见过的。
与衣冠南渡又数经王朝变更的楚国不同,燕国是在长江以北建立起的第一个统一王朝,前身是无数散乱的部落。这些部落,不通教化,女子也同男子一般作战,甚至出现了数位女性首领。
她们的爱情也像她们的人生一样肆意飞扬。
得不到就抢吗?符旋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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