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极殿出来,直至离开皇宫,怡安始终一言不发。
宫门外,怡安回首望一眼身后这片巍峨的朱色,久久沉默。
“殿下……”如瑜有些担忧地上前挽过怡安,“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怡安笑了笑,“只是不解我与曾经冒死护下的弟弟怎么走到这般地步。”
十年前的宫变。
起初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一场普通的宫宴会演化成那样的血雨腥风。
天子被毒杀,皇叔荣王反叛,血洗内廷。
那时根本没给他们留有多少的反应余地。
仓促之间,电光石火,怡安夺剑挟持了怀有身孕的荣王妃,她同叛军周旋拖延时间,让赵容得以从密道逃出皇宫。
放走了一位皇子,荣王自然大怒。
但许是念及叔侄之情,亦或是留着怡安做人质,荣王并未杀她,而是将她打入水牢。
水牢阴寒,宫变被七日镇压,怡安被关了七日。
虽救回一条命,但她那时年纪小,才十六岁,身体落下病根,此生无法生育。
天下人皆知,怡安公主是为了救弟弟赵容才落下的病根。
收回思绪,怡安心想,大抵是那个位置真的会湮灭一些东西。
杀死父皇的,不正是他的亲弟弟吗?
怡安不再回头,登上回府的车驾。
马车上,如瑜蹙着眉,握紧怡安的手问:“殿下,可是陛下又说了什么?”
怡安摇头,“没什么,他只说三日后在明月台设宴,我与陆将军需赴宴。”
“啊。”百景掩唇惊呼,“这婚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怡安道:“天子御旨已下,自然是如此。”
百景闻言红了眼眶,咬着下唇忍不住道:“要是驸马还在世……”
“说这个干什么?”怡安伸手笑着点了点百景的额头。接着,她目光放远,道,“谁叫他裴仲雅无福,无缘与我赵嫣阳偕老。”
-
大约暮时。
将军府。
书房里提前点上了灯,烛火映在陆策宣深邃的眉眼处将其中的冷峻稍加融释。陆策宣独自处理公务。
门被敲响。
“进来。”
仆从推着白净秋进门。
白净秋道:“禀报将军,裴家三郎之事已经解决了。”
陆策宣目露讶然,他沉声问,“如何解决了?”
裴家长子裴伯卿善奇门遁甲,见识不俗,曾是陆策宣身边的幕僚,与白净秋共事多年,只是几年前裴伯卿不幸殒命。
陆策宣此次回京,是有关照裴氏的意思的。昨日听闻裴家三子犯了事,被下了昭狱。陆策宣便令白净秋着人去调查,打算出面解决此事。
只听白净秋道:“是怡安公主今日进宫面圣,为他求了情。裴家三郎今日下午便被从昭狱放了出来。”
怡安公主。
是了,裴家三郎算是她从前的小叔子。
陆策宣身体往后靠在倚背上,脸避开烛光,隐在阴影里。
片刻后,他道:“如今的裴家在明面上与我沾上瓜葛未必是好事,我不便出面。明日,德清你备下厚礼,替我去一趟裴府慰问裴氏二老。”
“是。”白净秋道,他顿了顿,“将军,还有一事。”
陆策宣望向他。
“明日是康安公主的孙女百日宴。康安公主的夫君与老王爷是故交,老王爷的意思是让您替他去一趟。”白净秋道。
陆策宣的生父定远王远在封地,无法赶来。
“嗯,我知晓了。”陆策宣颔首,“备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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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安公主,也就是怡安的姑姑,今已年近六旬,她年轻时便是温和柔善的性子,年长后更添慈祥从容。
康安公主孙女的百日宴,自是门庭热闹。
怡安去得也早,她带了两份贺礼,一只质地温润的白玉镶红宝石项圈是给孩子的百日礼,一串满绿翡翠佛珠是给康安公主的。
怡安一到,便被康安公主拉着手不放,她嗔怪道:“小没良心的,今日若不是借我棠儿的光,设宴请你,怕是要半载都不见人影。”
“姑母有了棠儿这么可爱的孙女,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我怕再多来便是讨嫌了。”怡安笑眯眯道。
“你愿意来看我,我哪里会嫌你?喏,念着你今日要来,巴巴的便叫人提前备下了你爱吃的山药糕和透花糍。”康安公主道。
“山药糕?我要吃姑母亲手做的。”怡安挽着康安公主道。
康安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你留下,待到晚上我亲手给你做。”
姑侄二人寒暄片刻,怡安便去了内院,康安公主留在外院接见宾客。
康安公主府园景修得精美,有怪石嶙峋、假山飞瀑。
内院里,男人们在亭台廊榭间穿梭,赏园谈天。女人们则在屋内围着今日的主角,康安公主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女。
怡安来了后,命妇贵女们纷纷向她见礼。
“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是来贺小侄女百日宴的。”怡安坐上主位,立马有仆从给她看茶。
康安公主的儿媳方氏将刚刚睡熟的孩子抱到怡安跟前。
婴儿被养得粉白,甚是讨喜。
怡安先是夸赞,说了几句祝词福语,然后将镶红宝石的白玉项圈交给了方氏,因不想将孩子弄醒,也就没有亲自给她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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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策宣赶在开席前来到康安公主府。
自他回京以来,陆策宣便是这京中的风云人物。不乏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但他平日里深入简出,几乎不与人相交,同僚宴请也一概推拒,鲜少现身,叫人捉摸不透脾性。
今日骤然现身,着实惊了众人,纷纷慌乱地向他见礼。
唯有康安公主,对待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深不可测的定远王世子,不似其他人那般诚惶诚恐。
康安公主温和道:“你便是策宣。”
“康安公主。”陆策宣扬手,底下的人将几抬贺礼搬了上来,“家父命我问公殿下安,恭贺令府千金百日宴。”
“难为定远王记挂。我与先夫和你的父母都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康安公主道,“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她感慨,“当年你尚在襁褓便被贼人掳走,实在令人痛心。好在你平安长大,还长成了护国大英雄,若是你母亲泉下有知,定然感到欣慰。”
陆策宣低眉。
他并无关于生母的记忆,哪怕是后来相认的生父,也并无多少时机去培养感情。但他并不打算拂了一位慈祥的长者的善意。
陆策宣取出一只随身的盒子,“这是家父寄来的,他为千金所打的长命锁。”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白银打的芙蓉纹长命锁。
“定远王有心了。”
“策宣还未见过棠儿,这长命锁若是由你这位护国神武大将军亲手为她戴上,定能保佑我儿平平安安、什么邪祟也近不了身。”康安公主笑道,她招来自己儿子,“阿常,你领策宣去内院。”
康安公主的儿子徐常心中暗自叫苦,奈何是母亲的命令,也只能顶着勉强的笑意迎上前,“陆将军,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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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此人,资质平平,既无入仕做官之才智、也无投机钻营的玲珑心窍,幸而自我认知清晰,懂得知足,靠着母亲是公主,富贵一生绰绰有余。
骤然让徐常站在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身边,加上陆策宣本就是冷峻慑人的性子,实在叫人很难不心底发怵。
徐常讪笑道:“将军百忙之中能抽身来参加小女的百日宴,实在是荣幸之至。”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瞄陆策宣的神情。
嗯,没反应。
正当徐常以为,他们会一路沉默地走完这一程时,陆策宣淡淡地开口了,“不算太忙。”
这也是实话,再怎么也不会比边关时忙,加之皇帝也不敢再放权给陆策宣叫他做事。在京中的日子,称得上富贵安逸。
徐常咳嗽两声,继续道:“听闻陛下赐给将军的府邸,极尽奢华,园中随便一株名葩,都是百金之价。”
“嗯。”陆策宣目光平视前方。
“听闻……”徐常仍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突然,他脑子灵光乍现,想起一事,叫他险些咬到舌头。
徐常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观察陆策宣的神情,他开口,“说起来……今日的百日宴,怡安公主也在府上。”
陆策宣波澜不惊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重复,“她在?”
“不错。”徐常点头,“怡安公主此刻就在内院。”
陆策宣敛眸。
原以为,他们会等到三日后的明月台之宴再相见。
陆策宣拇指摩挲着手里冰冷的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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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策宣随徐常进了内院。
步入室内,满屋站着姿容各异的如花美眷。
陆策宣一眼便望见主位上矜贵雍容的年轻女子。
她一袭湘妃色宫装长裙,仪态端雅,若远山芙蓉,般般入画。
女子不经意抬眼,在望见陆策宣时,眸中也不见多少惊讶,端的是一派镇定从容。
屋里的命妇贵女并不认识陆策宣,却也猜得出面前这位气场冷峻骇人的俊美武将地位不凡,一时众人不知所措地噤声。
陆策宣望着怡安,眸色漆黑如墨。
她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给人以沉静蛰伏之感。
二人就这样遥遥相望,都没有动作。
徐常见状尴尬地抬手,对陆策宣介绍道:“这位便是……”
下一刻,陆策宣先动了。
他上前两步,低下头颅。
“末将见过殿下。”
满室寂静。
怡安这才有了动作。
她抚着袖子从主位上站起,盈盈欠身,温声道:“将军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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