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宣站在那里,观他形容气度,实在不难猜测他的身份。
怡安尚有闲情自娱自乐地想到,赵容这位天子做媒,倒是不似民间媒人,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抛开此人的危险性,陆策宣确实是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比及京中的矜贵公子,他多了几分肃杀冷然的成熟风情。
皇帝的旨意满京皆知,这对未婚夫妻倒是头一回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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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与陆策宣在康安公主的后院游园,原本在园内的宾客都悄悄散去,不敢打搅二人。
今日随怡安出来的是如瑜和如璋。
怡安未让她们贴身跟随,二人便站在长廊下,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怡安那边。
如璋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柄短刃。
她默默估算,隔着这段距离陆策宣若是想对怡安动手,她冲过去需要几息,以及她若是对上陆策宣有几分胜算?
如瑜见如璋整个人紧绷着,似一支上满弦的弓箭。她将手放在如璋的肩上,“别怕,大庭广众之下,那陆策宣权势再大、再狂妄也不敢当众对殿下动手。况且殿下机警,若是觉察不对会唤我们的。”
那厢,怡安与陆策宣行至一处石桥。
二人始终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
怡安不似寻常闺阁少女见到陆策宣会惊慕、会惧怕。
她是天家女儿,她嫁过人。
二人安静地站至桥中央。
昨夜又下过雪了,园内景致覆着一层薄雪,天地一白。
出来前,怡安披上了厚实的雪白貂毛披风,在室外也不觉寒冷。
她神色泰然自若,“久闻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英武不凡。”
陆策宣双目沉静若一汪寒潭,他动了动唇,“殿下过奖。”
怡安道:“听闻将军深入简出,鲜少出席酒宴席面,不曾想今日会在姑母这遇见。”
“家父与康安公主府是故交。”陆策宣一顿,他道,“我不喜热闹。”
算是解释了他不常参加宴席一事。
陆策宣陈述,“京中素日宴会很多。”
陆策宣话不多,但有问有答,倒也不是过于傲慢、目中无人之辈。
怡安眉眼一弯,笑道:“这话倒是不假,京城便是这样,有百日宴周岁宴数不尽的宴会。人们总喜欢寻些由头聚在一起,单是下雪,便又可以办初雪烹茶宴、踏雪赏梅宴、围炉灼酒宴……”
怡安的声音在雪天里似冰裂霜碎般清泠泠又不失婉转,她语调平稳,娓娓道来。
陆策宣安静地听着。
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怡安身上夹着寒意的脉脉冷香却能萦绕在陆策宣的鼻尖。
不似脂粉浓烈,不似香料刻意,是温柔的、清幽的。
怡安问:“将军在边关十载,军中逢年过节可会举行宴会?”
“若是战事不吃紧,逢年过节会添些时令的吃食、酒菜。”陆策宣答,“若是打了胜仗,会有犒赏将士的庆功宴。”
怡安颔首,慢慢走着,“边关不似京城,有歌舞升平、夜宴达旦。”
“只是,若无将军与几十万劳苦功高的将士们戍守边疆,也换不来京城的繁华和乐。”
陆策宣平静道:“这是武将天职。”
怡安则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如今天下难得太平,将军也不妨多出来走走,赏玩你们所守护的河山,体味一番京城风情。”
陆策宣闻言侧目,只见怡安那双明亮的双目盈笑正温和地注视他。
陆策宣低眉,片刻后缓缓道:“我会的。”
这位怡安公主,很懂得说话。
宴会即将开席,并没有留多少时间给二人继续游园。怡安与陆策宣是今日宴上身份最重的两位宾客,他们若是不至,主人也不便开席。
见时辰差不多,怡安施施然告辞。
她回到廊内,便见如瑜如璋二人神色紧张地围了过来。
“殿下。”如瑜替怡安拢了拢披风,“没事吧?”
“没事。”怡安笑着安抚二人,“该开席了,去见姑母吧。”
陆策宣留在原地站定片刻,只见怡安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陆策宣垂眸,他原本藏在袖中紧扣的五指缓缓张开。
那枚银制的长命锁被捏得有些变形……实在不宜再赠人。
陆策宣面无表情地将长命锁揣入怀中。
他提步往前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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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齐至,主人开席。
有管弦舞乐,有美酒珍馐,座上的宾客也皆是锦衣华服,确是一片盛景。
陆策宣坐在主桌左位,独自摩挲着酒盏。
怡安坐于右位。
主桌人少,除了怡安和陆策宣,只坐了几位皇室眷属,几人皆是小辈,对着上座的两人眼观鼻口观心,不敢妄言造次。
席上,怡安与陆策宣全程再无交谈,叫许多想要揣度二人关系之人只得暗自扼腕。
方氏将小孙女抱了出来,睡醒了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甚是玉雪可爱,席上尽是恭维赞叹之声。
康安公主提出让陆策宣亲自为小孙女佩戴长命锁。
陆策宣只道,方才游园时不慎将长命锁掉入湖中了。
康安公主只得遗憾做罢。
宴席还未过半时,陆策宣便以军务为托辞,先行离席。今日他能来,便已是给了康安公主府极大的脸面,康安公主点首以示理解,令徐常亲自将人好生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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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左右无事,席散后也未急着离开,留在康安公主府与姑母话闲,顺便逗弄小侄女。
申时又下起了雪,冬日里的雪日,天也黑得极早。
怡安在晚膳时吃上了康安公主亲手做的山药糕。
一直到戌时,怡安才动身回曦光苑。雪天路上结了冰,康安公主担心马车打滑,安排了轿夫,叫怡安改乘轿子回府。
怡安与如瑜如璋三人坐在轿中,康安公主府的轿夫脚力好,步履很是平稳。
“殿下冷不冷?”如瑜问。
夜里气温骤降,轿子又比不上马车保暖。
“我不冷。”怡安摇头。出门前,康安公主叫她喝了碗热汤,此刻身上暖融融的,白皙的脸上也呈现出红润的气色。
“倒是你,手比我还凉。”怡安握住如瑜的手,然后将手炉塞给了她。
如瑜笑了笑,握紧手炉。
冷风吹动轿帘,有寒意钻入轿内。
怡安招了招手,把如璋也揽到身边,“我身上暖和,咱们靠近些。”
怡安张开披风,将如瑜和如璋都包住,三个女孩挤作一团。
如璋向来严肃的神色变得柔和。
突然。
只听轿外的轿夫大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传来轿夫此起彼伏的惨叫“有刺客!”,轿子被砸在了地上。
“啊——”里面三人都被震得不轻。
如瑜用力抱紧怡安,将她护在怀里。
“殿下小心!”如璋迅速稳住身形,她的手扶着轿壁,藏在袖中的短刃顺势滑出。
如璋反手握刃,严阵以待。
下一刻,刺客掀开轿门,提刀欲砍。
只见寒光一闪,如璋手中的短刃已经划破他的喉咙。
刺客没有料想到轿中还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半点防备也无。
他的鲜血喷涌,飞溅至怡安的脸上。
黑夜之中,怡安镇定地靠在如瑜怀里,她眸似寒星,神色冰冷,冲如璋道:“小心。”
如璋一脚踹在刺客的胸膛,将尸体踢开,她跃出轿外。
轿夫倒了一地,刺客只有三人,其中一人已死。
如璋与另外两人缠斗。
二人武功平平。见不是如璋的对手,其中一人很快便找准时机,跃墙逃走。
另一人也想逃,却被如璋踹中膝盖弯。
刺客单膝跪地,如璋将他的胳膊反剪至身后,一记横切手刀砍在了他的肩颈处,短刃顺势抵在刺客颈边。
如璋冷声道:“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刺杀殿下!”
刺客见被擒,心一横,直接撞在了如璋的刀上,鲜血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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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曦光苑。
怡安换下染血的衣袍,洗净脸上和头发上的血污。
屋外朔风依旧呜咽。
灯下,百景拿着帕子替怡安擦拭头发上下淌的水珠。
“究竟是什么人敢这样大胆,贸然在京中行刺殿下?”
怡安道:“我死了,对谁最有利,便是谁所为。”
她一个鲜少在人前走动的公主,几乎从不与人交恶。
若说她碍着了谁,谁想杀她?答案显而易见。
百景瞪大眼,“陆、陆……他疯了不成,在京中贸然派人行刺殿下,他要反了天不成?”
怡安扯了扯嘴角,“你怎知他不想反?”
她抬头望向百景,平静道:“他太有反的资本了。”
功高震主的大将军,手握重兵,又得民心。
再说陆策宣的另一重身份,定远王世子。
定远王虽也是跟着先帝打下泷朝江山,但他不是一开始就归顺先帝的。
前朝末代昏庸,地方军阀割据,定远王就曾是势力强劲的地方军阀,控制玉州、虔州、通州三处富饶之地,手握四十万重兵。
起初军阀纷争,各自逐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定远王亦是想自己称帝。
后来,随着先帝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几乎一统整个北方。定远王手下的一名谋臣方士卜卦,称天命在北。
恰逢定远王遗失爱子、妻子重病,也就渐渐失了逐鹿之心。于是定远王携西南三州,归顺先帝,为先帝顺利称帝扫平障碍。在打下东南一带时,还曾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如今,定远王寻回爱子,刚好陆策宣还是一位不世之将才。定远王还甘心只做一个地方藩王吗?
也不怪乎赵容如此忌惮陆策宣。
如璋从外头进来,她禀报道:“殿下,那四名轿夫皆只是被打晕了过去。两名刺客的尸首也带回来了,要弄清他们的身份还需要些时日。”
怡安手中捧着茶杯,她道:“交代好那四名轿夫,今日之事不许声张,不可叫外人知晓。”
百景心一紧,低头问:“殿下,我们不该上请陛下做主吗?”
怡安摇头。
今日来行刺的只有三人,且挑在偏僻路径下手,显然也是不想将此事闹大。
在此时将刺杀一事公之于众,与那边撕破脸,不尽然是好事。
一边是劳苦功高的将军,一边不过是安享荣华的公主。二者对立起来,百姓众口纷纭,站的也必不是她。
而赵容,更是替她做不了主。
加之,今日之事比起行刺,更像是一种恐吓。
可她赵嫣阳也不是被吓大的。
怡安将饮尽的茶杯扣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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