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怡安昨夜没睡好,起得晚了。
她穿着绯色亵衣坐在铜镜前由百景为她梳头。
百景虽平日看着冒失,但做起刺绣、梳头这样的活计总是别具巧思。
银梳穿过柔顺的发丝,一梳到底。
“殿下没睡好,头痛不痛,我先替您按一按?”百景问。
“好。”怡安闭目,感受着百景的手在她头上揉按。
百景嘟囔,“昨日刚经历了那般惊险之事,怎么还能睡得好呢?殿下定是吓坏了。”
怡安道:“哪有那么不经吓,是昨夜最后饮下的酽茶太浓了,弄得我精神了半夜。”
百景却不信,仍是一副恨透了陆策宣的模样,她嘀嘀咕咕道:“若叫这人落到我手里……”
怡安打趣她,“落到你手里,你当如何?”
“我!”百景一顿,然后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我便和他拼了!用我一条命,换他不能来祸害殿下,死得其所!”
怡安笑道:“好好好,百景壮士先收了神通吧,现在落在你手里的,是我的头。”
百景一边按摩一边道:“殿下怕什么,我便是脑子再糊涂,也不会伤到您。”
主仆二人说笑着,外头的人进来通传,说是宫里又送东西来了。
“谁送的。”怡安问。
“是太后。”
怡安有些意外地睁开眼,“送什么来了,拿进来瞧瞧。”
底下的人将东西呈上,是一袭新制的华服,还有一套珠钗首饰。
仆从低声道:“太后那边的人还说,今夜的宴会,请殿下务必盛装打扮出席。”
如瑜警惕地上前,将衣服拿起闻了闻,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伤身的东西。
怡安缓缓起身走上前,她的手抚在那上好云锻制成的宫装上。
虽是白色的缎子,但并不显得素,像月光一般柔和润泽,上头的金绣更是精美绝伦,样式讲究。
怡安又拿起一支金钗,这金兰花钗的花瓣雕得灵动,轻盈不俗,可见匠人手艺之高。
“太后娘娘的眼光还是这样好。”怡安晃了晃手中金钗,笑着同身边人说起从前,“我儿时看各宫娘娘争奇斗艳,太后娘娘总能脱颖而出,比别的娘娘好看些。”
如璋低声问:“殿下,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替我穿戴上吧,可不能拂了娘娘的好意。”怡安拿起盒中另一对镶青玉的长流苏耳铛仔细端详。
百景道:“她哪里是好意,她分明是想……”
“无事。”怡安放下耳铛,“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穿得气派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入夜。
明月台是先帝在位时所建,此处四面通达,夏日里头歌舞夜宴再合适不过。
今日有虔州来的厨子现场烹制炙烤全羊,故而夜宴选在了这里。
殿台中央升腾起巨大的篝火,将四下照亮。
今日夜宴,皇帝与太后皆出席,二人坐在高位。
陆策宣坐在左下位,他今日一袭黑色华服大氅,端坐于夜风中,更显冷峻。
怡安未到。
赵容与陆策宣已经对饮了两杯。
太监通传,“怡安公主到——”
“宣。”赵容道。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月台尽头。
陆策宣酒盏抵在菱唇边,视线望向那边的渐近的倩影。
怡安临风登台,宽大的衣袂被夜风鼓动,发丝在夜空飞舞。
明雅贵气的装束、姝色逼人的眉眼、配上艳丽的朱红口脂若神仙妃子一般,简直要叫凡夫俗子不敢直视。
赵容远远望着怡安,满意地眯起眼。
怡安神色端庄,步履平稳地行至中央,她手掌交叠作揖,“怡安拜见陛下、太后娘娘。”
太后黎氏面露嗔怪,语气却亲昵,“怡安怎来得这样迟?有外客在此,如此耽搁,太失礼了。”
黎氏模样大气雍容,虽已年过半百,但久居尊位包养得宜,因而并不显年纪,仍是位美人。
“母后此言差矣,陆卿如今也算不得外人。”赵容摆手,他转而向陆策宣道,“皇姐自幼便深得父皇宠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
“平日里虽瞧着不显,实则是姐弟几个中行事最大胆霸道的,陆卿往后还需多担待。”
陆策宣反应平平地敛目,“臣不敢。”
怡安开口:“回陛下、太后娘娘,适才我在来的路上经过百梅园,见里头的梅花都开了,景致夺目,引人驻足。不自觉便看得久来迟了,请陛下娘娘恕罪。”
“嗯。梅林齐开的盛景,是好看。”赵容点头,然后道,“陆卿久在边关,想来是很少能见到梅花。不如今夜宴后,皇姐携陆卿去百梅园一游,如何?”
怡安淡淡笑道:“陆将军得陛下圣眷,听闻您赐下的琅华苑极尽奢华,里头什么名贵梅花没有,哪里又还需要去百梅园赏梅?”
“欸——非也。这梅花,一个人赏、与两个人赏,自是有所不同。”赵容嘴角挂着笑,他晃动酒盏道,“皇姐入坐吧,你来得迟了,也不可轻纵,当罚酒三杯。”
怡安似是无奈一笑,入座。
她端着酒盏,站起身,“这第一杯,怡安便敬陛下。”
“祝陛下海晏河清、国运昌隆。”
说罢,怡安将杯中酒饮尽,温酒入喉,酒香醇烈。
“瞧瞧,说皇姐霸道可是一点也不假。”赵容大笑着端起酒盏,“分明是罚酒,还要拉着朕一同喝。”
宫人立马上前,给怡安的空盏中添上新酒。
“第二杯敬太后娘娘,祝太后凤体康泰,福履齐长。”
太后笑着饮尽。
“第三杯,敬陆将军。”怡安隔着篝火,望向左侧的陆策宣。
篝火跃动,陆策宣的黑色大氅隐入夜色,火光亦照不亮他深邃如墨的双眼,他静静坐在那,仿佛一座不会被点燃的石山。
怡安勾唇微笑,“祝将军…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陆策宣拇指扣着酒盏,起身谢恩,“臣,谢过殿下。”
说罢,他仰头将放置得微冷的酒饮尽。
怡安敬完三杯,施施然落座。
赵容抬手,示意宫人上菜,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摆至几人案上。
陆策宣的目光隔着宫人身影的缝隙,落在怡安身上。
今夜的她,若从月宫而来,高贵又美极。
怡安的唇边始终绽着得体的笑,望向他时也在笑,陆策宣却敏锐地察觉出差别。
她的眼眸始终若隔着一层纱,笑不达眼底。这与昨日同他游园时温柔又笑眼盈盈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策宣垂眸,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之上。
虔州来的厨子将炙烤好的羊肉用银器片至碟中,由宫人盛上。
赵容尝过后,评价道:“吃法新奇,风味却是不足。”
太后放下玉箸,道:“毕竟是民间的烹调方法,难免粗漏,自是比不上御厨手艺。”
赵容点了点面前的一道菜肴,“这道炙羊舌和鹿舌,朕吃着不错,端去给陆卿试试。”
“谢陛下。”陆策宣谢恩。
-
夜里风大,这场羊宴并未持续很久,席散之后,赵容与太后先行离去。
怡安与陆策宣却是仍要奉旨逛梅林。今夜天色已晚,赵容允二人在宫中留宿。
百梅园里。
两个宫人提灯在前面开路,怡安与陆策宣并排而行,如瑜如璋在后头随侍。
“这月亮隐至云中,四下漆黑一片,什么好景致也看不到了。只能劳累将军陪我一同吹冷风了。”怡安道,她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紧,鼻头泛红。
陆策宣道:“臣不冷。”
这是实话,那滋补羊汤下肚,叫四肢百骸都升起团火。
二人漫步至一处六角亭。怡安率先走了进去,陆策宣跟在他身后。
宫人将灯挂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如瑜如璋守在亭外。
“有一事,我想向将军确认。”怡安道。
“殿下请说。”陆策宣道。
二人站在亭中相对,陆策宣站在风口,他身形高大,倒是将大半的寒风都挡了去。
怡安扯了扯嘴角,“马贵,玉州秋水乡籍人士,孙仁城,玉州丰城籍人士。”
“敢问这二人,可是将军的手下?”
陆策宣闻言眉头微蹙,答道:“不错,这二人是我麾下将士。”
见他坦然承认,怡安继续道:“昨夜发生了一事。这二人携一位同伙,持刀拦我的车驾。”
陆策宣唇瓣抿紧,明白了今日怡安态度转变的缘由。
“呵。”怡安轻笑一声,“怪只怪我手下的人贯是没见过世面的,见他们持刀,便认定是刺客,将这二人都杀了。”
“从战场厮杀回来的将士,没有死在敌军手里,倒是死在同胞的刀刃下,实在是……令人痛惜。”
她低柔的声音有些发冷。
“思来想去,二人都是曾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之人,还是该将他们的尸首归还其主,好让他们魂归故里。”
“他们厚葬的费用……”怡安语调缓慢,眼神锐利冰冷,她朱唇轻启,“本宫出了。”
陆策宣唇瓣绷成一线,一语不发。
怡安拢了拢衣袍,她踱步绕至陆策宣身后凉亭的出口处,夜风扬起她的发丝,她道:“天色不早了,这梅林的风光属实不该夜里观赏,将军也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话音落,她提步欲走。
蓦的,怡安的手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
大手的主人体温很高,像一团火。
怡安诧异地回头。
陆策宣收回手,眼底划过懊恼,他本想抓怡安的腕子,不慎抓在了她的手上。
他正欲开口,忽觉鼻腔一热。
陆策宣迅速抬手捂住,鲜血从他指缝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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