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被这变故弄得哭笑不得,将随身的帕子递上。
她道:“看来这羊汤滋补太过也不是好事。”
赵容和陆策宣所饮的羊汤,还额外加了羊鞭炖煮。
陆策宣沉默地接过帕子,捂住鼻子。
见他一语不发,怡安好心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的嘴角却不自觉翘起。
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估计也是头一回“流血”流得这般狼狈。
赵容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良久,陆策宣的鼻血止住了,方才那严肃的气氛也没了。
他开口,声音闷闷的,“抱歉,弄脏了你的帕子。”
“无妨,一张帕子而已。”怡安颔首,“将军还想说什么。”
陆策宣望向她,道:“那两人,是我的部下不假。”
“但命令不是我下的。”
他的声音平静,脸上亦没有多余的神情,却莫名叫人信服。
怡安垂眸,没有答话,只任夜风不停吹拂她的发丝。
片刻后,怡安抬眸,她只是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到这里吧,将军回去好生休息。”
陆策宣一顿,然后缓缓点头。
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安静地目送怡安离去。
-
夜色渐深,怡安今夜暂居宫中,她住的是她从前在宫中的居所。
从月阁,满载着她少年时的回忆的地方。
守着从月阁的嬷嬷姓俞,从前是先皇后身边的人,她是看着怡安长大的。今日得到怡安会留宿宫中的旨意,俞嬷嬷提前将阁内的廊下的宫灯都点上,驱散此处平日里的清冷。
怡安远远瞧见俞嬷嬷守在从月阁门口。她提着宫灯,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起,一个人独自立在风中。
“嬷嬷!”怡安见状,心疼地提着裙摆快步上前。
“拜见殿下。”俞嬷嬷福了福身子。
怡安将她扶起,“嬷嬷怎在外头等,冻坏了可怎么好?”
俞嬷嬷站起身后仔细端详怡安的模样,她抬起苍老的手抚过怡安的乌发与头上的金饰。
她的双眼在冷风中亮晶晶的,“小殿下,真是生得越来越美了。”
“嬷嬷——”怡安握住她的手。
一行人进到从月阁。
屋里提前烧炭,将屋子烘暖。阁中的陈设与从前别无二致,叫人生出许多感慨。
今夜这里没有外人。
灯下,俞嬷嬷跪坐在蒲团上,亲自泡茶,她将茶奉给怡安,“殿下驱驱寒。”
怡安接过,将茶杯放至唇边轻嗅,“嬷嬷泡的茶还是这般香。”
“殿下喜欢便好。”俞嬷嬷又分别倒给了如瑜与如璋,“二位姑娘平日跟在殿下身边伺候,辛苦了。”
如瑜道:“嬷嬷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分内之职。”
俞嬷嬷含笑点头,“二位姑娘都是心思灵巧之人,有你们跟着殿下,我也放心。”
今夜时辰不早,待怡安洗漱完毕,已经接近亥时。
怡安遣了如瑜如璋去休息,俞嬷嬷却执意要在她身边守夜。
寝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烛影朦胧,光线幽昏。
“我难得进宫一趟,却叫嬷嬷受累了。”怡安坐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
“守个夜算什么劳累。”俞嬷嬷在旁替怡安掖被子,“是老奴自己想看着殿下。”
“嬷嬷。”怡安望见俞嬷嬷苍老的脸庞,心下触动,她再次劝道,“嬷嬷,这次我去请了陛下,带你出宫吧。”
“殿下说得哪里话,老奴这个年纪了,跟在您身边也不能为您做什么。”俞嬷嬷摇头。
怡安将手从被衾中伸了出来,拉过俞嬷嬷的手撒娇,“嬷嬷不愿陪着我吗?”
俞嬷嬷望着怡安,笑着叹息一声,她坐至床边,慈爱道:“老奴知道,殿下是个好孩子,您是多情之人,对上对下皆是有情有义。老奴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三十岁,定要守在您身边。”
“可老奴这个年纪了,老奴不愿见到殿下为我费心伤神。”
怡安明白俞嬷嬷的意思。
她今年六十余岁,不知还能陪伴怡安几年,长年朝夕相处之人若是过世,难免伤怀,她不愿怡安为她伤怀。
怡安不由得红了眼眶,扑进她的怀里。
“殿下身边的人,当是年轻的、有力的,能辅佐殿下之人,我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子,跟着殿下不合适。”俞嬷嬷声音温柔缓慢。
“就让老奴守在这里,守着殿下的从前,也守着先皇后。”
俞嬷嬷抱着怡安轻拍,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如儿时哄睡一般夸赞怡安,“哦,我们的小殿下,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什么牛鬼蛇神,见了我们小殿下通通要绕道——”
“哦,我们小殿下聪颖又漂亮,善良又威风,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怡安被逗得噗嗤笑出声,“嬷嬷,我都多大了,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谁敢说我们殿下不好?”俞嬷嬷扬起眉毛,她道:“您当年名动天下的夜宴射冠,是何等英勇睿智,把那群虚头巴脑的大鄢都使臣吓得风度全无。那时,您才十岁。”
提及往事,怡安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怀念。
她靠在俞嬷嬷怀里闭上眼,听俞嬷嬷哼唱温柔的小调。
“睡吧,心肝。”
-
翌日。
琅华苑,将军府。
清晨的雾气浓重,仆从推着白净秋穿过花园去书房送机密文书。
在路上,遇见了正打算去书院的陆析雨。
他衣冠整齐,背着书袋,见到白净秋时停下行礼,“白叔叔早。”
“析雨。”白净秋见陆析雨眼下有圈淡淡的青黑,温和地道,“怎么见你今日脸色不大好,是昨夜没休息好?”
“可是书院的功课繁重叫你太过劳累?”
陆析雨手抓着书袋,摇头道:“不繁重,我可以跟得上。”
“那是有什么烦心事?”白净秋关心道。
陆析雨咬了咬下唇,道:“白叔叔,我爹昨夜留在宫中没回来,我担心他。”
“原来如此。”白净秋安抚道,“放心吧,将军不会有事的,陛下将他留在宫中夜宿乃是圣眷,想必今日就能回来了。”
陆析雨这才松了口气。
白净秋笑道:“放心去书院吧。”
目送陆析雨离去,白净秋对仆从道:“走吧。”
-
陆策宣的书房外有士兵巡逻驻守,他们见白净秋,客气地放行。
白净秋突然叫住其中一人。
“周尧。”
名叫周尧的将士停住脚步,“白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的腿怎么了,是有伤?”白净秋注意到他的右腿行动有些不自然。
周尧勉强笑了笑,道:“是、是我前两日起夜时,不小心摔着了。”
“这样……”白净秋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对了,这两日怎么没见到孙仁城和马贵他们两个?”
周尧被蓦的一问,眼泪险些掉出来,“他、他们……”
白净秋敏锐察觉到异常,他逼问道:“他们怎么了?”
“他们被我派去玉州出任务了。”钟淡月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他负手走进庭院,扫了一眼周尧,道:“你,先下去吧。”
“是。”周尧低着头小跑离开。
钟淡月神色如常地对白净秋道:“正好我也有文书要交给将军,一起进去吧。”
书房里。
钟淡月将文书放在陆策宣的书案上,听见白净秋在身后唤他。
“阿厌。”
钟淡月动作一顿,他收回手,转过身,“何事?”
白净秋蹙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啊。多着呢,你指哪一件?”钟淡月靠着书案道,“是前两日顺手将热茶浇到了你养的文竹上吗?”
“我没同你开玩笑。”白净秋沉声道,“你将孙仁城他们派去做什么了?”
钟淡月见瞒不过他,遂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冷笑一声,启唇道:“刺杀怡安公主。”
白净秋目露震惊,虽料到不是什么好事,却也没想到他敢如此疯狂。
“你疯了!”
“是皇帝不义在先。”钟淡月辩驳。
“这又关怡安公主什么事!”白净秋怒道。
“她是皇帝的姐姐,他们自然是一伙的。”
“你!”白净秋抬手掩面,“你可曾想过,你做的这些事把将军置于何地?”
“呵。”钟淡月凤眸眯起,“正是想过,才这么做的。”
白净秋一再震惊,他唇瓣嗫嚅,“你是想……”
“是!为何不想?”钟淡月大方承认,“将军替皇帝小儿在外征战多年,流过多少血、蹚过多少尸骸?回京的这一个月,你还未看清皇帝是什么态度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帝他对将军只有怕,没有敬!他对将军百般忌惮,千般提防。”
“因为功高震主,所以我们做臣子的便只能像个期期艾艾的怨妇一般,一步步丢盔弃甲,把脖子伸到皇帝面前,祈求他的信任吗?”
钟淡月走到白净秋面前,他双目雪亮,俯身一字一句道:“君主不仁,何不替之?”
“刀剑与兵马,都在我们手里。”
白净秋胸膛起伏,他用力拍打轮椅的扶手道:“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想法,不是将军的!”
“你做的这一切,你可想过将军知道后会如何?”
钟淡月冷哼一声,他道:“我既敢做,便不怕将军知道。”
“将军一时屈居人臣,未必甘心一世屈居人臣,我只是想推他一把。”
他环抱双臂,神色倨傲地睨视白净秋,“还有你,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幕后谋士、客卿?”
白净秋与钟淡月对视。
片刻后,白净秋挪开目光,失望地摇头,“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将军,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全了自己的野心。”
他道:“待将军回来,我会将一切如实禀报给他。”
钟淡月一僵,旋即吐出两个字,“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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