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为何敝帚自珍,埋没于山野间?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先生有高才,不知我是否有幸,请先生为我驱驰效力?”
刘宪喜滋滋将地图重新卷起,塞回竹筒中,目光熠熠望着水幕之后屈膝侧坐的人,心里已经打起了歪主意。
她侧目给身后孙曦递了个眼色,摊手问他道:“身上带了多少钱?回头还给你。”
孙曦从未出过远门,这一次一走上千里,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傻小子将整副身家都装在钱袋里。听刘宪问他要钱,不假思索,将鼓囊囊的钱袋递给她。
刘宪本是个貔貅性子,能让她砸钱的人并不多。掂量着孙曦的钱袋,心里在肉疼,却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方地将钱袋送了出去。
“交州气候恶劣,地势又险峻,制一张这样的地图不知耗费多少心血。请先生一定收下这些金银之物,算是我对先生的酬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钱财能使鬼推磨,缺钱之人尤甚。只要她给的酬劳足够,又何愁请不动人。
卢书佐仍挡在船头,回身看谢慎一眼,却见他起身自往船尾去,操起竹篙,在河床上轻轻一点,小舟悠悠荡开,顷刻间离岸已两丈。
“此水名北江,纵贯交州南北,却并不通往浦城。此地下游百丈之处有木桥渡江,沿路往苍南,过龙编、德详,始有人烟,距浦城也相去不远了。”
刘宪有些回不过神。她的银子砸过去,这位“世外高人”非但不收,反而就这样撂下她,自己走了??
说好的财帛动人心呢?
她简直有些怀疑是孙曦的钱袋太丑,而她应该学刘备三顾茅庐,能屈能伸。早晓得此人如此固执,她应该去抢那吴叟跟前的炉子,给人熬粥去。
“公主,他不识抬举,要不要属下将此人拿下?”
新安公主显然对那人十分赏识,那人却丝毫不领情的样子。大军此行为平定安南之乱,千里跋涉奔袭,怎么朝廷请他做这个向导就很委屈?
刘宪侧目:“他仗着舟楫便利,你如何将他拿下?”
亲卫一愣,拍了拍身后弯弓:“自然是将他一箭射落水中。”
孙曦闻言,见刘宪面色不善,不由一巴掌拍在那小子后脑上,笑骂道:“你将他射落水中,自己去给公主绘地图么?”
眼看“三傻大闹北江畔”,逼得人遁水而走,成煜望一眼江中怪异却独特的“自雨蓬”,轻蔑地瞟了新安公主一眼,嘴里嗤笑一声,调转马头。
被人当众拒绝,似乎很伤面子。刘宪却并不以为耻,反而自我安慰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肯将呕心沥血所制的地图不取分文敬献给我,足可见一片挚诚之心。我坚信将来若得良机,他晓得我是一个怎样出色的将军,必将为我所用,臣服于我。”
似乎为印证这话,刘宪拢起双手凑到颊边,朝轻舟之上撑篙的白衣男子喊道:“我叫刘宪,你将来若去浦城,可以往刺史府找我。”
谢慎没有回头。
繁茂的树影倒映在瑟瑟江面上,波光摇曳,撕扯得他的身影凌乱。原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呼啸而来,历久弥新,一声声叩问苍穹心海。
“阿茂,我这些年是否老了许多?”
等心绪重归平静,谢慎将竹篙平放在船尾,没头没影问了卢书佐一句。
卢书佐诧异望他,摇头道:“谢先生风华正茂,说什么老不老的?”
谢慎失笑,扶额絮言道:“小丫头都叫我阿叔了!”
因蓬下水声嘈杂,卢书佐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再问时,谢慎却摇头,未再说什么。
时光荏苒,一晃十年就过去了。当年抱着他的腿耍无赖的孩子都已然长成的样子。而他迄今仍孑然一身。
谢慎有些感慨,想起传宗接代的大事,不由揉了揉眉心。他祖父已然年迈,三两年写一封信来,次次必问他的终身大事。
交州贫瘠,少有世族淑女。谢慎家道败落,也无意拖累人家如宝似珠的闺女。且因着当年目睹父母争执,以致父亲罹难之事,他心中始终对婚事十分排斥。
可看着昔年懵懂的稚子如今朝气蓬勃的模样,他心里亦觉一丝怪异。叹时光如梭,韶华易逝,也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该找个女人,完成宗嗣这桩一直压在他肩头的大事。
这日深夜,刘宪仍凑在烛火下仔细琢磨着那张新得的地图,越是细看,越是赞叹。这人又不会飞,也不能拿尺一寸寸丈量走过的土地,如何清楚地判定山体走势,将她所行经过的地方标注得分毫不离?
原以为谢先生已经算凤毛麟角,傍晚所遇之人与他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这人有些难搞,恰如她的谢先生一样。
也不知他是否会往浦城寻她呢?
想到此,刘宪忽而有些后悔。当时为何没听亲卫的,至少也该问到他姓甚名谁,出自哪里。古之圣贤求贤若渴,传下多少求贤纳士的佳话。她为何就这般蠢,将人放溜了呢?
唉声叹气一回,刘宪悻悻将图卷起,眼神不经意瞥过卷尾背面一行小字,困倦之色顿时一扫而空,连心跳都有几分凝滞。
“华亭山房?慎行克己”
她从蹀躞带下掏出谢慎所著的那本《交州风物志》,翻到尾页,上头赫然一行一模一样的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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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军终于安然走出这片密不透风的牢笼,急行军一日,顺利到达浦城。
交州刺史刘道全率府城一众官吏出城十里,迎奉新安公主刘宪入城。
远来疲惫,虽并无多少兴致与这位刺史大人寒暄客套,可镇守边关艰苦,自不能傲慢寒了人心,刘宪不待诸人起身,率先下马来,与刘道全及一众官吏互相致意慰问。
因着谢慎之故,刘宪对交州一众官吏心存两分不一样的期待,以为交州虽地僻,却也是卧虎藏龙之地。
可眼神梭巡过刘道全身后一众官吏,只见诸人高矮胖瘦不一,有人面目黧黑,有人发须花白,有人连官服的蹀躞带都未系得周全,甚至还有人衣裳上缀着补丁,行为畏缩,全无朝廷官吏整肃的仪态。心头又难免有几分大失所望。
当中却有一人,玉面朱颜,长身而立,仪态挺拔,卓尔不群。在这一群不大如人意的官员之中,如鹤立鸡群一般,颇有几分令人赏心悦目的气度。
那日天色已晚,谢慎起先在水幕之后,又被旁人挡住,等他出舱尾撑船,却背对着她,不肯与她照面,刘宪竟未看清他面容。
当年离别之时,她不过四岁,早将他面容模糊。只依稀记得谢太傅姿仪出众,因而此时忍不住雀跃之心,压着嗓音试探着唤他道:
“谢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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