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潮湿的霉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引人作呕。
里间牢房的角落里,安栉低头坐着,散下来的头发遮住眼中的恨意与怨气,血迹斑斑衣服下是快要腐烂的伤口。
皇上封郡主为安阳公主的消息传出来时,对朝堂变动气息颇为敏锐的刑部尚书即刻明白,安阳王已是棋子,不过是因他是袭爵旧臣才能被禁足府中,而安栉就是切入安阳的口子。
从那天起,安栉身上用上的刑具不计其数,偏偏他长了一副撬不开的嘴。
今日细雨霏霏,透过一方天窗望去只有灰蒙蒙的一方天空。
安栉本以为他能等来新的刑具,却等来了一碗白米,他咽下不争气的口水,却还有个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地叫出声。
送饭的狱头见他可怜:“吃点吧,没准今天就能出去了。”
“怎么?砍头前的送路饭?”安栉冷笑着。
狱头:“你父亲死了,死前祈求皇上保你一命,总归是能出去的,我听着大人的意思,今天出不去,就等陈国人走了以后便能出去了。”
安栉陡然扑到在地上,厉声质问:“四皇子有没有替我父亲说过话?有没有?”
狱头被吓了一跳,退得老远,嘴里嘟囔着:“我哪知道。”随后便走了。
安栉眼中赤红,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地上,眼中恨意更甚。
他爬向那碗白米饭,筷子被不小心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了牢房,他索性用手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米饭,囫囵地咽下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只有自己活下去他的父亲才没有白死。
他被噎得胸口疼,浓郁的花香蔓延在整个牢房,他迷茫地寻找香气的来处,随即大声呼喊:“来人!来人!把花撤了!撤了!”
深牢中回声不断,无人回答。
初夏的花瓣带着露水的清香,从天窗缓缓落在地面。
安栉的呼吸越发急促,他按着胸口,逐渐觉得空气稀薄……
公主府
浅色的广袖千面裙上有金线绣着火凤凰缀着大颗东珠点睛,芩霜和银霜给沈月桐戴上鸽子血的头面,贵气逼人。
沈月桐面若桃花,眉心一点火红花钿更趁好颜色,长眉入鬓,眼尾微挑,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招惹的明艳美人。
她细细理着头发:“死了?”
十三:“死了,没气了。”
沈月桐:“可惜了,刑部十八般武艺都没让他松口供出四哥,真是个硬骨头。”
沈月桐随意摆摆手,十三很快消失了踪影。
同殊:“四皇子很小心,长孙大人在安阳也没找到什么。”
沈月桐:“安阳的线断了,四哥的财路也断了。”
同殊:“公主,那副画找到了,云州的一个孩子,和母亲相依为命。”
沈月桐:“叫南风把人带回来,今天进宫也不需他陪着。”
长裙摇曳生姿,因着小雨还未停,地上湿漉漉的,芩霜紧跟在沈月桐身后将裙摆提起一点高度。
走出府门,便看到萧准迎上前来,他唇色淡白,气色还是不好。
沈月桐:“你怎么冒着雨来了?”
萧准笑笑:“来接你。”
落在百姓眼中,便是一副情深缘重的模样
萧准握着沈月桐的手扶她上车,掌心一片冰冷如玉的细腻,那块玉抽离时,他有一瞬的失神。
沈月桐:“上车吧,别着凉了。”
马车上两人面面相觑,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沈月桐率先打破僵局:“一会儿进了宫就这样演,听说陈国的太子像个狐狸一样,精得很。”
萧准:“好。”
沈月桐轻轻笑了笑,今天特意妆出的锐利便淡了不少:“你似乎只会说好,可明明你还说过我变了。”
萧准有些紧张,他当时像个愣头青一样闯进邀月阁说得那番混账话她还记得:“当时是我的错,公主从来都没有变。”
沈月桐故意逗他:“你是觉得以前更好吧。”
“不是,都好。“萧准注视着她,由衷地说出那句话,是他冲动,只觉得她算计多了,可是若是她还是以前的模样,那他和她便永远再无瓜葛,同上一世一样,他喝不到她的喜酒,见不到她身着嫁衣。
这一世,都有机会。
沈月桐无所谓地点点头,只觉得他此话并不上心,心里却莫名有些在意。
霞觞共祝,云衫拂柳,
陈问之嘴角含笑,桃花眼含碧水秋波,他站起身到殿前:“听闻贵国月花公主出落的亭亭玉立,可惜本宫来得太晚了。”
沈月桐笑笑,可不是晚了,是她算着日子呢。
陈问之:“虽然公主有了婚约,可是本宫亦有机会。”
巧言令色,沈月桐不以为意:“ 陈太子,慎言。”
陈姩在一旁眉心紧蹙,陈国皇后所出的嫡公主,矜贵高傲,从来不给谁面子,二八年华远走故乡,替国出嫁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很不痛快。
陈问之朝着沈月桐举起酒杯,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将酒杯一倒,示意自己干了。
沈月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同他一般倒了酒杯,一滴未剩。
宴席依旧热闹,陈国民风强悍,此时使臣喝红了脸,提着长袍同舞妓共舞。
衣袂飞扬间,对面人的脸都越发模糊不清。
萧准伤势未愈,一直未饮酒,渐渐无人过问他。
他按着胸口起身,同萧宁低语:“阿姐,我去换药。”
萧宁不疑有他,点点头由着他去了。
另一边沈月桐扶额轻叹:“芩霜,随我出去透透气。”
沈月桐脚步飘乎,俨然是喝醉了。
雨已经停了,云中露出几点疏星,红墙绿瓦被洗刷一新,石凳寒凉,沈月桐只能站在。
“姐姐。”
沈月桐心下一凛,闻声看过去,果然是沈如影。
“姐姐。”沈如影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沈月桐冰冷的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却并不松开,“救我。”
沈月桐明知故问:“你犯了什么事?”
沈如影:“我不愿和亲,姐姐救我一次,便好人做到底再救一次。”
闻言,沈月桐默不作声地抽回手。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沈如影的心瞬间沉入冰潭:“为什么?”
沈月桐说了一句同他父亲所言意思一般无二的话:“做沈家的女儿,就像棋子,得认命。”
一如从前的她自己,认命而无可作为。
而这句话彻底将沈如影手中的救命稻草踩入泥潭,被踩踏成一滩淤泥。
沈月桐不再多留,抬腿就走。
回过神的沈如影歇斯底里地喊道:“若我不信命呢?”
沈月桐脚步一顿,缓缓道:“除非棋子成为执棋人。”
她的身后,沈如影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自知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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