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决裂

皇帝老远就看见李云锦奔过来了,他起身离席,一旁的内侍体察上意,立刻走出了一个人去迎李云锦到室内去。

皇帝了解这个女儿,并不舍得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成为众人日后谈资。

暖阁内烧着炭火,宦官们都很识眼色地退下,只有李云锦跪在地毯上,脊背挺得笔直:“婚约是父皇明旨赐下。天家一言九鼎,断无朝令夕改之事。儿臣不服!”

皇帝爱怜地看着小女儿倔强抬起的下巴,俏生生的,像白瓷一样又薄又易碎,却仍骄傲地上扬着,不肯退缩。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含着怜悯:“你知道来求朕,而不是先去找顾易安,那便是心里有数,这事是他不愿意。”

皇帝目光如炬,一番话将李云锦钉在当场,动弹不得。

皇帝早就知道顾易安寄的家书里写了什么,却一直没有发作。

他想看看顾向阳的选择。

顾向阳对这个儿子有愧。

皇帝知道。

皇帝也对顾向阳有愧。他为国征战四方,皇帝却把他刚出生的儿子带进宫为质。

所以皇帝愿意成全顾向阳一次。

李云锦无言以对,眼泪簌簌敲在皇帝膝盖上,一滴一滴敲进了一番慈父心里去。

皇帝伸手抚摸她的头顶,一如幼时哄她入眠。

李云锦问:“父皇,当真没有回旋余地吗?”

皇帝说:“世间万物,只有人心,强求不得。”

他比李云锦更了解男人,如果李云锦强留顾易安,阻拦了他的前途,那么不管长宁对他再好,男人终究会心生怨恨。

李云锦年纪小,不懂这个道理。可是皇帝看惯了人性幽微,宁可先为她做这个决定。

他将订婚玉佩重新还给李云锦,这件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再也没有悔改的余地。

李云锦失魂落魄地离去。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长宁殿书房时,顾易安已端端正正地坐着等候她多时。

李云锦目眦欲裂地盯着一派清风朗月的顾易安,话未出,泪先下。

左右极有眼色地闭门退出,偌大一个书房内,只剩下两人相顾无言。

顾易安先开口,他说:“北旻兵马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犯我边境。这是我的机会。”

李云锦没有接话。

顾易安又说:“父亲答应我,年后就带我去青铜峡。”

“那我呢?”

李云锦怔愣愣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与自己对视。

“我怎么办?”

“你考虑过我吗?”

顾易安面色沉静如水,他望着李云锦红肿的眼,静了一瞬,心如刀绞,嘴上却并未留情,“京中世家如云,殿下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我觅得如意郎君,你也无所谓吗?”

李云锦巴巴地看着他,像一条雨夜被弃街头的狗。

她扯着他的衣袖,连珠炮似的急急说:“公主府的酒埋好了,等过完年,我们就大婚。我们挖一坛当合卺酒,好吗?”

细碎的哭腔问:“好吗?”

“不走,好吗?”

豆大的泪蹦出,挽回不了要走的人。

顾易安摇头:“放我走吧。”

李云锦大怒:“凭什么是我放手,为什么不能是你放手?边疆就真的那么好吗?京都如此繁荣富庶,就真的不够谱写你的前途吗?”

顾易安只是悲伤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李云锦往前踏进一步,她随意地将自己满脸的泪擦去,强打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出来,柔声细语地说:“我让太子哥哥给你加官晋爵,六部职位任你挑选,好不好?”

她这样的天之骄子,何曾露出这样卑微讨好的笑容。

顾易安不忍心再看,偏过了头,“李云锦,我出身军旅世家,我不想困在池中寂寂一生。你知道的,驸马不可能掌兵权。”

“那我呢?我是今天才当上的公主吗?十八年前我就是公主了,你招惹我做什么?”那张妍丽的脸开始扭曲,愤恨,“现在想起来嫌弃我公主的身份挡了你平步青云的路了?”

一字一句像是泣血,泪水糊了满脸的妆容,顾易安只看见她猩红的眼愤怒地盯着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多的助力了,所以你就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掉了,是吗?”

话语变成刀剑,专往最撕心裂肺的地方戳。

李云锦太知道该如何刺伤顾易安。

他自诩清风朗月,高洁无垢,她却偏要说自私利己,汲汲营营。

可是很巧的是,顾易安也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往日里被情爱遮掩住了的算计,此刻都被掀开,露出底下最真实而丑陋的一面。

“那你呢?长宁殿下?”顾易安冷笑,“你不是也为了一己之私,想用这金丝笼困我一生吗?”

李云锦被激怒,大声道:“难道只有我希望你当一只金丝雀吗?整个护国公府都希望你留在这个金丝笼里!护国公府能将辈出,你的叔伯兄弟各个好汉。没有人需要你的骁勇善战,他们需要的是你留在京城,成为驸马,用姻亲为家族谋求更大的利益,即皇室的信任。可是你的眼里只有你个人的价值,你想要的是顾易安这个人名震天下,你是为了你自己。”

话音落,满室俱静。

两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没想到话赶着话,对方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

李云锦的脸烧了起来,全身的气血都涌到了头上。

顾易安被堵得哑口无言。李云锦的话揭露的是他最无情的一面,是房间里的大象,往日里两人都假装不去看它,可此时它已经站到了两人的正中间,已经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了。

顾易安破罐子破摔:“是又怎样?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谁的儿子、夫君。”

李云锦讷讷地倒退了一步,凄怆笑开,眼泪砸在苍白干裂的唇上。

是,那又怎样?他想走,你能怎样?

李云锦拨开自己层层衣裳,在最贴身处扯出一块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右手死死攥住,关节凸起,惨无血色,手中力道几乎要将玉佩捏碎。

眼泪砸在玉上,溅起水光。

心思千回百转地在摇摆,她咬牙闭眼,囫囵将它塞在顾易安的手中,转身决然离去。

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都是徒劳。

顾易安握着手里已然许久未见的玉佩,呆楞住了,他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的那一番争吵中被抽干。

他腿软着坐在地上,盯着手心的玉佩,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久久一动不动。

那块暖玉是十岁那年,顾易安离宫之时送给她的。自此李云锦便从不离身,如今抽走,好像李云锦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被抽走了。

七魂六魄不知少了哪一魂哪一魄,走路只觉轻飘。

宴席已散,她浑浑噩噩地走到一处水榭,内宦领命端来酒菜,她只埋头喝。

内宦劝诫,被她远远赶开。

于是四下寂静,连人声都不闻。

夜幕沉沉,宫里次序点上了灯。

她从怀里取出那块护国公退回的玉佩,搁到灯下细看,可是酒醉眼花,看不清玉佩上是雕龙还是游凤,她眯眼待要再细看,手一抖,玉佩滑落,坠向池塘。

李云锦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可是顾易安的东西,别看顾易安面上温文尔雅,其实闹起脾气来最难消火。

她下意识探身去够,没够到,急得双脚踏上美人靠,一头栽倒。

水声哗啦,池水寒冰刺骨,吞没一切。

李云锦抓住了玉佩,她仰躺在湖底,隔着一层层水花,抬头望天。

明月皎皎挂于树梢,水光潋滟,天上月犹如水中月,似乎往上游就能够到。

她伸手去够,月亮碎在手里,化为涟漪散开。

她觉得好笑,心道泡影终究是泡影,握在手里也会碎掉。

厚重的冬衣遇水变得格外沉重,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她,沉沦到黑暗幽深的不知处。

沉底的时候,被酒精泡得发昏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完了,这下可真百口莫辩了。

长宁公主真的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去了!

一世英名啊,最后落在史书上死得这么窝囊。

巡逻的侍卫巡到附近,看到几个内宦守在路口,问:“干什么呢?”

内宦说:“长宁殿下在水榭饮酒,不可惊扰。”

巡逻的侍卫眼尖,远远打量上一眼,说:“尽胡说,水榭哪有人啊?”

内宦吓得回头快走几步,远远瞧去,头往左摆,往右摆,换着角度看,水榭空无一人。

内宦只觉天旋地转,骤然一路狂奔,比逃命还快。

待到近处,举着灯笼四处照,就照到了池水中一截亮色的锻袍。

内宦的尖叫响彻云霄,他对着池塘哭得如丧考妣:“殿下啊——”

周遭内宦侍卫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激灵,脱衣的脱衣,脱鞋的脱鞋,一个个像下饺子似的争相往半冻的池塘里砸,一阵兵荒马乱。

东宫书房内,火盆上摊着一本烧至一半的书封,太子妃从外间走进来,凑上去看了几个字,从仅剩的字迹中依稀辨认出是给长宁大婚的礼单。

她叹了一口气,慢悠悠走进来,“陛下允许顾易安从军,有护国公庇护,他沙场建功是迟早的事情。驸马手握兵权,公主难保不会起不该起的心思。这门亲事,退得很好。”

太子冷哼,不太赞同地扫了她一眼,不语。

外头乱糟糟一顿吵嚷,两人都抬起头来,皱眉望向外间。

不多时,一个内宦急匆匆地跑进来,“殿下,长宁殿下落水了。”

不是,那傻子真跳啊?

太子嚯得起身冲出去,经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太子妃赶紧扶住,太子停也不停,只一个劲儿往外冲。

“欸,斗篷披上啊。”

太子妃回头拿了斗篷待要追,人早已经没影儿了。

她手里紧紧攥着斗篷,刚才在太子面前的温柔贤淑已经完全不见,脸上一片凝重的冰霜。

她早该猜到,长宁公主怎么可能舍得就这么放走攀上护国公府的机会?

若她有夺嫡的心思,军威最盛的护国公府就会是她最坚实的政治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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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偏要干政
连载中木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