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准从马车上下来，把一吊钱给了车夫。
燕凌叫他三日后来接，他自然是得来的，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季准毫不怀疑他不来后燕凌会有的反应，既然总要有这么一遭，那还不如主动一点，早点去可以早点回。
青峰观香火旺盛，人来人往挤挤挨挨，季准好不容易从人群里穿了过去，抓到个道士，把袖子里长公主府的名帖递给他看。
那道士在门口迎来送往，也有几分眼力劲儿，并未因为季准衣衫简朴而为难他，而是叫了个小道士，让他把季准送到长公主车架停着的地方去。
燕凌的马车停在小院门前，几个人来来回回地搬着行李，这些人都是跟季准相识的，看见他没半点惊讶，赶车的冯车头还对着他拱一拱手，声音洪亮地笑道：“公主带着云雀姑娘去前面大殿里逛去了，咱们这里还要搬些时间，您不妨去前面找找她们。”
季准其实更想待在马车这里等着燕凌，但公主府的下人们不肯叫他帮忙，他自己立在一旁干看着别人也尴尬，所以顺着冯车头指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结果都已经进了大殿的院子里，还是半点燕凌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绕着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大殿内供奉着三清，上一柱香，便可摇一次签，左右两角各摆了张桌子，有道士坐在后面摇头晃脑地给人解签，因为要的香烛钱不高，所以游人们络绎不绝。季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既然都来了，不如求上一签。
队排的很长，季准还等了一会儿，小道士看着季准花了200文上了香，笑容满面地把签筒递了过来，季准其实并不知道想求什么，他摇晃了两下签，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站在那里略微思考了一下，后面的人便有些着急，小道士咳嗽了两声，说的话里带着点催促的意思：“这位郎君，摇签一事且忌犹豫，左思右想，帝君怎么好帮您解惑。”
季准后面的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只好匆匆忙忙地把签筒一摇，里面掉出一根签来，小道士抓起来一看，笑容更盛了些，他把签子递给季准，然后往角落一摆手：“您可以去那边解签。”
季准拿着签，立刻被其他人挤出了队伍，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把签文拿出来细看，但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脸竟然红了起来。
“不须辗转求良偶，天喜从人命自荣。”季准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两句不用别人解，他自己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这样，好像确实也没办法靠自己求什么良缘。
季准拿着签一边看一边往外走，正巧被别人撞了一下，他抬起头还未说话，就看见大殿外的台阶上站了个很眼熟的人。他匆匆对相撞之人道了个谦，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那个很眼熟的人正扭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大殿外柱子上的花纹。
是燕凌。
她今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褂，上面绣着嫩黄色的连翘花，下面是一条白绫裙子，并没有戴什么华贵的首饰，只是在头上插了一支金打的菊花花片，耳边坠着两颗小小的珍珠，看上去十分娴静素雅。
她站在台阶的边缘，好奇地左右张望，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她居然半点不适都没有，全然是一副民间姑娘的样子。
季准赶紧走了过去，他一靠近，燕凌就像感知到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倨傲，但看到他之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燕凌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来回在季准脸上打量，“我还以为你肯定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呢。”
季准站在她身边，帮她把外头的行人隔开，他板着张脸，看上去十分不痛快：“您就自己出来了？这里这么多人，万一磕到碰到怎么办？”
燕凌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脸上一点反省的神色都没有：“我跟云雀出来逛逛，她去那边偏殿求平安符去了，里面人太多太热，我就出来凉快凉快。”
季准眉头大皱，这道观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凡有个对着她起坏心的，那大家就都不必活了，而燕凌身边的人也真由着她，说要出来逛，就让她带着云雀一个人出来逛，说要透气，就自己跑出来透气，竟然都没有阻止一下。
“您千金之躯，怎么能连个侍卫都不带？”季准压低了声音凑近燕凌，“就是平常人家的小娘子，也没有大大咧咧就这么一个人站在人堆里的，难道京中没有骗子也没有拐子，更没有登徒子吗？”
燕凌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对季准这些车轱辘话也接受良好，她笑眯眯地看着季准，对着他抬起胳膊：“你攥下我的小臂。”
季准脸色黑的像乡下烧饭的铁锅底，他左右看了看，四周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燕凌怎么能就这么随便让他自己碰她的胳膊？这在大庭广众下像什么样子？
但燕凌就是这样随意，她举着胳膊，视周围如无物，季准拿不准主意她会不会一直举着，只好迅速地握了一下，可刚一贴上她的袖子，就感觉到里面硬邦邦地一块，
“我可是有准备的，”燕凌有点得意地看着季准甩了甩袖子，“平常人家的小娘子身上可没有我这么多东西。”
季准倒抽了一口冷气，燕凌竟然带了一把袖箭！他的手手脚脚瞬间僵硬了起来，眼前这个人几年前都能从北荒逃回南齐，现在这小小的青峰观确实不能给她带来什么紧张感，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找燕凌麻烦，她会直接变出一把利刃来让对面清醒。
燕凌十分满意季准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她欣赏了下他的脸色，开始反过来询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拿着我的帖子，道观的人肯定会送你去我住的院子。”
季准悄悄挪了一步，确保自己既能把她和其他人隔开，又能离燕凌的胳膊远一点：“冯车头说您到前面大殿来了，叫我过来找您。我过来大殿逛了逛，没想到里面没瞧见人，只能往门外看，刚往门口这里一走就看见了您，于是就过来了，这里人这么多，云雀姑娘一会儿要找不到您怎么办？”
“她怎么会找不到我，她又不傻，”燕凌好笑地看着季准，“我站的这么高，她随便四周望望就看见了，你没看见我头发上贴的金花吗，太阳一照金灿灿的，哪能看不见。”
她一边说一边把头发上的金菊展示给季准看，一股好闻的香味幽幽的在季准的鼻子旁边绕来绕去，闻得季准眼睛都离不开她的头发。
燕凌的头发是精心养过的，原来小丫头时又干又枯的黄毛现在已经变成了又黑又亮的一大把，盘什么发型也不会觉得少，季准盯着她的头发看了半天，勉勉强强才移开了视线：“这里人多，我是怕她迷了，周围人来回这么一走，找人都得靠些缘分。”
燕凌噗嗤一笑，把脑袋扭正了，她眯起眼睛看着季准：“那咱们两个算是有缘分了？怪不得话本里什么寺庙道观相逢的男女都有一段故事呢，比如上次读的那本，何小姐和荆书生就是在和尚庙偶遇的。”
她说着就起了促狭的心思，对着季准行了个福礼，笑盈盈地问道：“今日在此相会，便是有缘，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
季准胸腔里那颗心立刻猛烈地跳动的起来，活了二十年，他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他几乎是瞬间从头红到了脚，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低下了头，手足无措地说道：“那个故事不吉利，殿下怎么能以此相比。”
燕凌站直了身子，她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景下季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吉利：“子不语怪力乱神，季郎君饱读诗书，怎么会轻信随口之言会左右祸福？”
季准无言的看了看四周，他们在三清大殿的外面，周围都是来上香问卦的香客，而燕凌在这种神仙氛围浓厚的地方表示自己其实半点不信，真的不怕有虔诚的信徒冲上来找茬。
他还是没能摆脱燕凌头发上的那股香气，只好继续低着头说道：“人总是希望说些吉利话的，就算没有什么用处，至少能开心些，公主人中龙凤，自然不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时常需要言语之间讨个吉利。”
燕凌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准，看的季准脸上火烧火燎，但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微微笑道：“那是我突兀了，既然这样，我祝季郎君将来万事顺遂，事事如意，算是抵了我刚才说的话。”
季准偷偷瞄了一眼燕凌，觉得今天她脾气很好，人很活泼，态度也很温和，简直和在公主府里两模两样，但她对自己明显不如在公主府时感兴趣，如果他俩现在坐在公主府里讨论这些，她肯定是要和自己辩论几个来回的。而现在青峰观，她很迅速地离开了这个话题，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青铜筑的大香炉。
签文出自吕祖灵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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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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