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联姻?迁宫?

曹霖面有哀色。他察觉我在看他,目光扫过来,我神情不动,仍是淡淡的,事不关己。

“五皇子与平原侯兄弟情深,想必很担心吧。”我故意说。

闻言,仇夫人眉眼间的喜色又敛下三分,扭头看向儿子,叹道:“是啊,凤凰他待兄弟们向来很是恭悌友爱。”

“凤凰?”我心头一动。他的小字,竟也是凤凰。

不过我的心思并未在这等无聊巧合上停留太久,便借着由头起身告辞:“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想必夫人与五皇子殿下有些事要处理,宜阳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仇夫人忙阻拦,连连道:“不妨事,不妨事……凤凰回宫,整日都将公主挂在嘴边,夸赞公主如何美貌、如何睿智,我听了喜欢着呢,正想与公主多相处片刻,茶点皆特意为公主备下了,有夜郎风味,也有大魏特色,公主且尝一尝再走不迟。”

仇夫人撮合之心昭然若揭,我记起入宫前曹叡的提醒,又念着她曾经对我用过迷情香,不敢久留,更不敢用她的茶点,坚决推辞:“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宜阳为了礼数周全,想着今日无论何时要寻机会拜见太后才好,故而不得不走。还请夫人体谅。”

我强行搬了卞太后出来,孝道当前,仇夫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嘱我常来:“那公主明日再来,若明日不得闲,最迟后日——一定常来常往呐!公主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异乡,我与公主合眼缘,愿当公主是我女儿一般,公主也可将猗兰殿当成是自己第二个家。”

我谢过她。

自从曹操病逝、曹丕继位,卞太后便对外称病。据夜郎探子打听得的情报,太后称病是因为对曹丕不满,既不愿见他,也不肯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为他撑场面。

太后称病,早前我自然是顺着太后的意思,不去相扰。

但现在局势如此,由不得我不去。

曹叡曾说起,他和妹妹东乡公主经常承欢于祖父母膝下,极得二老喜欢。

如果我是曹叡,被废之后,必先至父皇面前请罪谢恩,再至郭夫人面前示弱求情,最后至祖母处寻求庇护。

曹丕自继位以来,对亲兄弟极为忌惮,百般打压。太后连当年险些夺走曹丕世子之位的曹植都能护住,护住一个羽翼未丰、势单力薄的十七岁少年,应该不成问题吧。

永寿宫矗立在宫城西北角,高大巍峨。

我站在宫外,微微抬头仰望,几根需两人合抱的深色栎木巨柱沉默地撑起高阔的殿顶,屋檐如鸟翼般向天空扬起,腾飞张扬之势恰若大国崛起之恢弘气度。

面前九级石阶,通向紧闭的殿门。

我拾级而上,请内官通报。内官道:“太后病了,谁都不见。”

然而以别鹤为首的几名曹叡的贴身内官正侍立殿门旁。一个个低眉顺眼,不敢看我,生怕我认出他们来。

我问:“殿内只有太后吗?”

“这……”那内官见我目光落在别鹤等人身上来回打转,又联想我是曹叡一路护送至京,心知我已看破他的谎言,只好道:“公主稍候,容奴婢去询问侍疾的医官,今日太后凤体如何。”

须臾,殿内传旨,请我入内。让侍女们都在外面候着。

殿门打开,我进殿,第一眼看见的是曹叡。

他立在太后的凤座下首,侧身看着我,白玉似的脸泛着淡淡的苍色,眼里浅浅一层波光,眼圈是红的。

他失了母亲,不但没得到任何抚慰,反而被父亲贬谪。

饶是我心硬,见他仿佛破碎般的神情,此刻也不由得生出许多怜惜的柔软情绪。

情绪一时漾在腔子里,激荡起层层涟漪,但我生生压下了,转眸去看太后。

太后身着玄青色深衣,衣料是厚重的缯帛,无一丝纹绣。她端坐在青玉案后,凤座之上,五十岁的年纪,鬓发斑白,梳得一丝不苟,只以一柄素银簪松松绾着。

她的脸白皙清癯,皱纹如玉工以刀细细刻画雕琢,不言不语时,有几分威仪。但那双眼睛——眼睑虽已松弛低垂,黑瞳却仍是惊人的明澈。

我向她行礼时,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幽幽望着我,随后慢慢漾出极内敛的柔光:“平身,赐座。早上你的礼物送来时,我身子正乏。你有心了,又跑来一趟。”听说太后年轻时是歌妓,到老,嗓音都像水一般软。

“身为小辈,本应来探望太后的。”我说着,看向曹叡。

太后眼神随我而动,见我与曹叡之间眼神往来,瞬间了悟,眼里流露出一点点带有悲哀的欣慰,轻叹道:“我乏了,要小睡一会儿,可我又想你们这两个孩子陪我。你们去那边坐着说话吧,有点儿人的动静,我听着入眠,还安心些。过三盏茶的时候,你们叫醒我,免得我老婆子这会儿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诺。孙儿知道了。”曹叡答应着,引我至一旁。

这时我才留意到,这殿宇虽是轩敞的,内里却空。深色的梁木支撑着一片寂寥,阳光从高窗漏进来,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在地上投下几块清冷的光斑。

太后不喜奢华,殿内便也真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桌案是旧的,边缘磨得温润;榻上的茵褥,颜色也淡了。西墙立着一排大书柜,北墙上静静地悬着一把弓,弦已卸下,弓身呈一种深沉的褐,像是凝固的血。或许是先帝曹操昔年的旧物。

殿里没有熏香,只有木料年深日久的味道,混着一点墨与草药的清苦气息。

宫殿外面富丽堂皇,大概是新天子对母亲的敬意;内里却寡淡,或许是太后对儿子无声的否定。

“你知道了?”曹叡道。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醇而柔和,听不出伤痕。

“嗯。在猗兰殿里听说的,然后就来了。”

他听到“猗兰殿”这字眼时目光定了定,随即道:“你是很聪明。知道到这里来找我。”

“迷情香,不是郭夫人的手笔。”我说着,盯着他表情变化,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不置可否。

“你骗我?”我有些不悦,眉毛微竖:“想利用我为你扳倒郭氏?”

“反正郭氏就算过去不曾对你动手,将来也必与你为敌——她为了向父皇邀功,为了拉拢其他有子的妃嫔,一定会设法将你嫁给某位皇子。”

我冷笑:“平原侯,你背誓,不怕遭报应么?”

曹叡道:“我许诺过助你,也许诺过护你,不曾许诺过不骗你。我没有背誓。”

“我们是盟友。”我字字掷地有声:“你骗我,我们怎么合作?”

“怎么合作?我嘱你不要露出锋芒、不要招惹注意,你答应了,可是到了接风宴上,你可是大放光彩呐,宜阳公主。”

他如此倒打一耙,我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反驳他,听得他说道:“你来寻我,是因为你遇到了难处。你说吧。”

一句话,像投过一块石子,猛然将我的怒气击得烟消云散。我如今的处境,确实需要他——也只有他,才能帮我。

“那天,我说我我来魏国是做人质,不是来和亲,你眼神有所迟疑。你动过与我结亲的念头,是吗。”

“是。但既然你生怕一桩婚事断送了你的夜郎国,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好。”我说:“现在这魏宫里,好像不止一个人打上了与我结亲的主意。我要你请太后做主,让太后假装撮合你我,由你来为我挡掉这些歪心思。这对你也有好处。”有了夜郎王储的支持,他摇摇欲坠的位置会稍微稳固一点。

曹叡长眉微蹙:“你的意思,是让皇祖母假意表态撮合你我联姻?不妥。近一两年来,皇祖母与父皇不睦。父皇一贯怨恨皇祖母偏心三叔四叔,若行此计,恐怕父皇会疑心你我皆与三叔四叔结盟,后果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那便缓一缓,暂时不提婚事。”我说:“我先搬到太后宫里来住,然后慢慢劝得太后不再称病,到时太后肯给你父皇在群臣百姓前多几分颜面,你父皇的疑心便可消除少许。我在太后宫里住,得太后庇护,你父皇那些妃嫔们便不敢轻易对我出手,至少有所忌惮。”

“如此才妥。”他说:“该按此计行。”

他缄默片刻,又望着我道:“你今天见过的我那三个弟弟,除了阿协是病秧子,其余两个都比我更有希望夺得皇位。我如今……今日不知明日事。或许明日还有平原侯可做,或许明日连命都没有了。你仍要与我合作,倒是我始料未及。”他黑眸子凝望我眼睛,索要答案。

“因为你那三个弟弟还有他们的母妃都不够了解我。”我说:“只有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你知道,如果你敢背弃盟约,如果你敢打夜郎的算盘,如果你敢强迫我假戏真做,我一步都不会退让,我会杀了你。”

“宜阳公主,真是可怕啊。”他轻轻说。

“今日你来,皇祖母便已知你我在同一艘船上。接下来,我会向皇祖母言明你的想法。但我其实对于皇祖母的心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你收到消息,请你迁宫,那便是成了;如果三日都没有动静,那便是皇祖母没有答应。”太后如果按曹叡的请求,装作在夜郎公主的陪伴下“病愈”,重新出现在天下人面前之时,便等于向天下承认了曹丕的皇帝之位。虽然曹丕的皇位早已稳如磐石,绝非太后的态度所能撼动,但在太后心里,这举动却意味着对四子曹植的放弃。曹叡不知道当他和四叔同时摆在皇祖母内心的天平上时,这盏天平会倾向哪边。

“好。”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多谢。”这一局,算是他帮我。

“你不宜久留。离开此处之后,可以去看看东乡,然后再去其他几位夫人处。对外,就说是皇祖母对你提起了东乡公主。你不知道我在不在永寿宫,你没有看见我。至于我这边,我自有说辞。同几位夫人提起皇祖母时,你知道该为了日后迁宫而做怎样的铺垫。”这是教我如何应付外面的眼线。

“好。”我问:“被降为平原侯,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恪守本分,韬光养晦。”说罢他嘴角微动,牵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呢?”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我问。

“保护好你自己,为我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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