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跟报菜名似的，把她家好东西一一都报出名来……
王主任显然也很想促成他们的生意，帮腔说：
“这山上家家都有几箱蜂，要说养得好，还得是花婆婆家和孙大爷家。“
”是吧？花婆婆……”
不想他这马屁拍到马腿上，花婆婆不乐意了，板着脸念叨：
“老孙家，嘁——”
花婆婆脸朝天生了会儿气，突然改变策略，探着脑袋靠近涂冲的耳朵，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我跟你们说哦——千万别传出去，老孙家喂白糖的！”
说着给了涂冲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又蹲回去，把腰杆拔得笔直，啪啪拍胸膛：
“我家的蜜都是蜂儿到山上采的哦，都是野花、真花……没有糖，一点糖都没有！”
王主任不乐意了，花婆婆这么说，岂不是影响片石村蜂蜜的声誉，让他扶贫工作怎么开展下去。
板起脸说：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说哦。“
”你亲眼看见他喂白糖喽？”
花婆婆撇着嘴白了王主任一眼，不说话了。
自个儿在那边蹲了会儿，站起来把衣服扯平整了，对涂冲说：
“好不好你们来看看嘛，我就是进村第一家，你们过来尝尝嘛……”
眼神期待地看着涂冲和苟子涵。
苟子涵下意识就点头：“好嘞！”
花婆婆这才满意地走了。
王主任有些不好意思：
“山上轻易不来个收东西的，老人家一分两分都看得比磨盘大……三天两头吵架”，
又连忙找补说，
“今天吵得鸡飞狗跳，明天就抱在一块儿抹眼泪……“
”他们都一块生活一辈子了，吵吵闹闹就这样子。”
“但是山上的东西还真是比山下强得多！”
紧接着长篇大论介绍土猪土蜂蜜的好处，一套一套的，一听就不是第一回这么介绍。
苟子涵一开始还真不以为然。
到了花大娘家，花大爷忙忙叨叨找出两个玻璃杯，往里头倒了开水。
又捧了个装满黄澄澄蜂蜜的玻璃瓶出来，拿最小的勺子往每个杯子里蒯了一勺，往他们两个面前推，嘴里不住说：
“尝尝，都尝尝。”
苟子涵看那玻璃杯上布满了手指头印，就不太想喝。
无奈大爷大妈实在热情，只得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不想，这蜂蜜水甜虽不是很甜，入口淡淡的，却很快在口腔中弥漫出一片从未体会过的花香：
带些淡淡的青蒿之气，又好像有阳光的味道。
随着这口蜂蜜水入肚，苟子涵觉得整个身体都顺着这一口蜂蜜水被滋养了，舒服的感觉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他扬起脖儿来一口气“咕咚咕咚”把整杯水全喝了：
“爽！”
大爷大妈笑得脸都嘬到一块儿了，大爷连忙又给他弄了一杯。
花婆婆仰着脑袋骄傲道：
“是吧？我的蜜好吧？”
这种好东西，当然要给郑女士寄些。
苟子涵心里已给这蜜定了个奢侈品的价格，结果一问，花婆婆开价两百一斤，看脸上表情，还等着他还价。
苟子涵脑子一转，也不还价，直接就说：
“那我来五斤！”
这话一说，花婆婆和花大爷乐得嘴都合不上，一个劲儿点头“好好好”“行行行”，大爷这就要站起身去给他拿蜂蜜——
这时苟子涵乐呵呵问花婆婆：
“婆婆，我向您打听个人，杨素花你认识吗？”
婆婆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我们村没姓杨的。”
苟子涵提醒她：
“76年嫁到村里的……“
”——大着肚子嫁进来的。”
这一说，花婆婆恍然大悟：
“啊，怀着野种嫁到老孙家的那个……”
一听“野种”俩字，苟子涵的脸呱嗒就撂下来了。
花婆婆看他黑了脸，连忙改口说：
“就是老孙家会唱曲儿的那个小媳妇儿。”
苟子涵连忙蹲到花婆婆面前，仰着脸问她：
“对对对！她就是杨素花！婆婆，你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吗？”
婆婆不说话，眼睛四处飘。
这时大爷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就是孙大头那个特别好看的小媳妇，后来让他家卖给——”
婆婆扭头横了大爷一眼。
大爷硬生生把后半句话给憋回去了。
但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把大爷的话听了个实在。
王主任一脸难以置信，发出一连串疑问：
“啥？卖了？我怎么不知道？村里还买卖人口了？”
花婆婆花大爷两口低着头不说话。
花婆婆气得慌，往花大爷胸口怼了一拳，嘴里还小声骂个没完。
苟子涵急了，扑到大爷面前，拽着他胳膊说：
“大爷，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就告诉我呗！”
大爷悄悄摸摸瞅了瞅老婆，又把脑袋低下了。
好一会儿，婆婆才说：
“你们别听他瞎说！“
”孙大头不是死了嘛，他媳妇儿又改嫁了——什么卖不卖的，收彩礼怎么了？”
大爷低着头不说话。
苟子涵挪了两步，挪到婆婆面前，诚恳说道：
“婆婆，你看，我是长觉人，找人都找到这里来了——您就告诉我吧！”
婆婆抿着嘴不说话。
苟子涵焦急地盯着婆婆，希望她能松口。
蹲到腿都麻了，婆婆转身抓过一只烟袋锅，装上烟丝，吧嗒吧嗒抽上了，也没再说话。
涂冲看苟子涵吃瘪，觉得挺有意思，便什么都没做，想看看苟子涵要怎么办。
苟子涵渐渐冷静下来，站起来活动腿脚，转身对涂冲说：
“既然如此，那咱走吧——再找别家问问。”
说着作势就要出门，涂冲和王主任也都站了起来。
这回婆婆慌了，紧紧攥着烟袋锅的杆儿，哑着嗓子问：
“那什么，蜂蜜你不要了？”
苟子涵站住，笑笑没说话。
婆婆急得嗓子都尖了：
“我、我那可是好蜂蜜！高山蜜！”
苟子涵两手揣兜，又要往外走。
婆婆在他一脚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他：
“回来回来回来，告诉你就是了。”
一屋子人重新归座，婆婆低着头把剩下半斗烟给抽完，才说：
“你说这个杨什么的小媳妇，嫁过来就大着肚子。“
”没多久……就两三个月吧，生了个男孩。”
“反正就……总吵架，孙大头就带着她出去单过。”
“到……八几年的时候，大孙上山砍柴让蛇给吃了。”
“孙家就把她嫁给一个收皮货的老头了。”
说到这儿，婆婆垂着头，在地上敲了好几下烟袋锅，把烟灰都磕出来。
在“邦邦邦”的敲击声里，含糊不清地说：
“嫁媳妇总要收点彩礼的嘛……”
婆婆“邦邦”完之后，抬起头来，现场一片安静，一个接话的都没有。
又低下头，伸出脚，拿脚去碾刚敲出来的烟灰。
每个人耳朵里都灌满了鞋底和泥土摩擦的“沙沙”声……
等着“沙沙”声没了，苟子涵才问：
“婆婆，你知道那个收皮货的老头是哪里人？叫什么吗……那那个孩子呢……”
婆婆还没说话，大爷说：
“几十年了，谁记得这些。“
”当年我们也只叫他老马……孩子又不是老孙家的，肯定跟着一起走了。”
他看婆婆不高兴，就想给老婆撑腰，不耐烦道：
“这些事，你们问我们做什么？直接去问小孙嘛。”
苟子涵还没反应过来，王主任问：
“小孙？哪个小孙？不会是孙锄头吧。”
婆婆连连点头：
“就是啊。”
这个孙锄头家，就是王主任所说另一户蜂蜜养得好的人家。
从花婆婆家出去，走上不到二十米，向右一拐，大石头后头那家就是。
苟子涵他们一拐过去，正看到老两口踮着脚往他们来的方向望。
一见到他们，老头儿就抢上来，满脸堆笑对王主任说：
“领导呀，我就知道你得想着我。”
又对涂冲笑道：
“你们去过老花家了吧？他家的蜜怎么样？”
“我跟你们说，我家的只好不差！来来来，你尝尝就知道……”
说着伸手就去拽涂冲胳膊，热情得不得了。
涂冲不动声色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了。
孙老头手上空空，有些尴尬，哈哈大笑几声，把他们往屋里让。
孙家看起来比花婆婆家要有钱些，冰箱彩电洗衣机都齐备，屋里也收拾得干净。
几人一坐下来，那个婆婆就很殷勤地给大家倒水，还拿上来好几瓶黄澄澄的蜂蜜放在桌上。
孙老头熟练又得意地介绍他的蜂蜜，打开盖给每个人都闻一闻。
又对王主任说：
“领导最了解我们情况了——我们家的蜂蜜就是整个片石村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王主任虽也想帮着他们多卖一些农产品，但知道今天这二位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找人，便只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苟子涵沉不住气，插嘴说：
“大叔，我跟你打听个人——就是你曾经的嫂子杨素花。”
“听说她后来嫁给一个收皮货的。“
”那个收皮货的叫什么名字？你有他地址吗？”
老孙头脸上浮夸的笑容一下就没了。
他把苟子涵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又对着涂冲研究了好一会儿。
转手把蜂蜜瓶子的盖子盖上，皮笑肉不笑对王主任说：
“这都几十年了……再说了，当初我们早早就分家了。”
“亲兄弟我都管不了，还管寡妇嫁给谁？嘁！”
说着站起来送客，几乎是连轰带赶地把三人赶出了门。
苟子涵还想回去再打听打听，门就在眼前关上了。
他还想再去敲门，涂冲拽着他摇了摇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