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他意外地，渡入了一丝灵气。
触电似的，裴回月退缩。
“师姐，对不起，是回月之过。”
那过了帮助的界限，是只有双.修道侣才会到达的灵脉之处。
荼毗被排异反应折磨到神志不清。
只贪恋他那一丝灵力。
裴回月不忍看她惨状，半推半就地渡入灵气。
荼毗慢慢恢复清醒。
她搂着裴回月的脖子，害怕被抛弃的姿态。
而后，两个人都震惊了。
他们的灵脉，契合到恐怖。
几乎是一比一复刻的程度。
万万里挑一的概率。
荼毗知道不会这么巧。而后她就想通了，只觉锥心刺骨彻骨恶寒。
谢却风真是天才啊。
他收裴回月为徒那天，在人流中看见这个小乞丐时，是不是就想好了为他的首徒……备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会用得上的生路？
她自以为了解他。
如今才发现，她从来没看透过他。
她所了解的，只是谢却风想让她了解的。
裴回月也明白了。
他闭上眼，“原来如此。”
“我是最适合的夺婴对象，是不是？”
“闭嘴。裴回月。”
“可师姐好残忍，要阿月这样看着你死。”
他用最温柔的话说着最刻薄的字词。
砭肌刺骨，令荼毗痛到难忍。
裴回月又靠近。
一吻在她眼睫。温柔落下。
“师姐，不哭。”
……
“回月，我们再试试，总有适合的灵脉。”
“……”
“……好，师姐。”
*
那之后，裴回月消失了好一段时日。
比他以前找元婴都要久。
久到荼毗坐在廊下时，看着飞过的白蝶，也会想起他的身影。
寒潭渡鹤影。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
师弟终于回来了。
“阿月！”荼毗跑过去迎接，看见他肩头听着一片绿色的叶。
似有腿脚。
“这是……”
裴回月斜眼过去，温柔笑着拂去，“路上沾到的叶子。”
叶灵被无情拍飞。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
而后，裴回月冲荼毗露出更温柔的眼神。
“师姐，找到了。”
荼毗不敢置信，“真的？”
“嗯，找到了。”裴回月心疼地握住她双手，带她进屋里，“外面凉，进去说。”
才仲秋，荼毗的手和冰一样。
说话的时候牙齿偶尔会打战。
她冷。手足凉到总觉痛意，钻进骨子里的冷痛。
裴回月支起火盆，用冬天的凫靥裘把荼毗裹起来，抱坐在腿上。
荼毗伸着双手去够火。暖不够似的，差点被火燎到。
裴回月伸出手，把她往回捞了点。
两个人就在这种奇怪的烘火互动里，聊起裴回月找到的适配元婴。
裴回月：“找到了。是我以前本家的旁系堂弟，意外入道，和我的灵脉很像。”
荼毗不疑有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算是好人。后来……现在与邪修也无甚差别。”裴回月摸了摸荼毗的发顶，“夺他元婴，师姐不必自责。”
荼毗：“怎么会这样的……”
为了喜欢的姑娘。
裴回月闪烁蝴蝶般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触而去。
荼毗知道这就是不便说了。便也没有追问。
从满怀正义的修士堕入邪修，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问起来总是挖掘其伤痛，还是尊重不提为好。
好在裴回月说，这堂弟经过修真界的折磨。自愿交出元婴，只要求裴回月照顾好他的心上人。
荼毗勉强找回了一点自我安慰的道德感。
不过，荼毗下一刻就听到了噩耗。
“他在碎叶城，很远。”
又要搬家了。
荼毗叹口气，不动先累，觉得懊恼。
裴回月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的凫毛上，触感柔软冰冷。
“师姐，睡吧。”
颠簸车马行。
荼毗睡着又醒来。
搬到碎叶城后，荼毗更加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离不开裘衣厚袄。
碎叶城只是天寒，还没到冬天湿冷的时候，荼毗就有些遭不住。
还不知冬雨冬雪来了，要怎么熬。
早点夺婴适应吧。
那时她重修好，就不会怕冷了。
荼毗这么希冀着。看着裴回月忙搬家。
搬到那盆幸福树。
干枯枝丫上挂着的木牌，随搬动乱晃。
“发家致富”
“师姐一切都好”
“想看下雪”
荼毗看见，哑然而笑。
“晚些，回月，可以看到下雪了。”
裴回月也望过去，看着木牌，眸光清悠，不可捉摸。
“会的，师姐。”
等到荼毗检查时，才发现绿色的树已经被冻坏。一阵失落。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明年就又养活了。”
“是啊，师姐……”
*
可能找到了适配的元婴，裴回月终于不再出去，有空整日整夜地陪伴荼毗。
屋子里的地龙从不停歇。
荼毗还是冷。
每天都在企盼冬天快点过去，快点回暖。转念一想，这才刚立冬，离春天还远着呢。就不免更失望。
有日。
师弟找回来一只猫，送给荼毗。
荼毗乍然看见那只玳瑁猫，还有些愣神。那怯怯的眼神，像极了裴暖暖。
裴暖暖已经死了282年。
它活到18岁，是只高龄小猫了。
它老死的时候，一天比一天瘦，瘦到皮包骨。瘦到她单手一托就能起来。
脏器自然地衰竭。
它喜欢观水，但是一口不喝。
裴暖暖先听不见，后来看不见，最后只剩嗅觉。每日的猫饭，是荼毗帮它系好餐巾、一勺勺喂给它的。
后来，陪它最久的这只猫碗，还有毛毡、兔毛逗猫棒，都跟它一起……被荼毗亲手埋了。
埋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
那之后，荼毗没有再养猫。
它死的时候，荼毗哭了很久。
还留了一撮猫毛，找工匠封在水晶里，做了猫毛项链。
但荼毗不戴，那时候一摸到就会哭。
猫毛项链就被她存在梳妆匣里。
过了好多好多年，她才敢拿出来，天天戴着睡。
“师弟，我……”
不想再养猫了。
只养一只。
就太痛了。
那只母玳瑁一声不吭，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腿。
全程不敢喵一声打扰她。
荼毗心软了。蹲身抱起它。
好轻。
一抱就发软。
她轻轻说：“听说，一抱就身体软软的猫，会很黏人。”
裴回月莞尔。
他说：“以后……它陪着师姐。”
荼毗听着，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明暗，总觉得那“以后”二字，有未尽之语。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玳瑁吸引了。
接下来短短七八天。荼毗和玳瑁混熟了。
这只玳瑁，花色漂亮，性子温顺到不可思议。总是聪明灵巧，会看她的眼色。
不像裴暖暖，笨猫一只。
荼毗腹诽时，鼻子痒痒的，吸猫毛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玳瑁，并不后悔养了第二只猫。
在碎叶城，猫对她很重要。
猫很温暖，活物的温暖。
是火焰、地龙无法替代的。
荼毗呼出口白气，膝头趴着小玳瑁。
是她需要玳瑁，不是玳瑁需要她。
是玳瑁先选择……主动温柔地爱她。
荼毗有时会觉得内疚。
大约是因为她无法回报同等的感情了。
有时候，只是时候不对。
世事大抵如此的。
因此，玳瑁来家里的第十七天。
荼毗在墙角看见它僵硬的尸体时，只是意外了一小会儿。
而后她蹲下来。捧起了它。
玳瑁嘴角流血。
误食了邻居洒的老鼠药。
可惜了。
荼毗想。
她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
还没来得及爱它。
每一次抱荼毗的腿，它都试探地用前腿先碰碰，好像怕弄疼荼毗。
它很温柔、很听话、很乖巧。
但是没有用，没那个命。
玳瑁被下葬了。
荼毗没有留它的猫毛。
*
荼毗等了又等。
“回月，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你那个堂弟呀？”
裴回月顿一顿，“快了。”
初时荼毗还耐心，后来天越来越冷，天空里的云都是乌黑色的，透出惨青的光。
碎叶城总也没太阳。
没完没了的阴天。
她天天冷，冷得骨头痛，脾气也越来越差。
“你总说快了快了，到底什么时候？”
“总是糊弄我。”
她每次这样发脾气，裴回月总是好脾气地受着。跪在她身前帮她渡灵力取暖。
他低着头，荼毗就看不到他的神情，更是生气。
“快了。”他带着轻微的哽咽说。
荼毗深呼吸，忍耐脾气。
原来人感知到自己快死的时候，很难保持什么体面的。
她亦不能免俗，之前高看了自己。
他们也有平静和谐的时候。
仿佛回到了最初云梦庄那三年。
偶尔，荼毗会听到裴回月问一些没头脑的问题。
裴回月：“如果我曾经做过对不起师姐的事，师姐会不会后悔认识了我？”
荼毗：“你不会的。”
这回变成裴回月犟了，“说不定的。”
荼毗：“不悔。”
裴回月又不说话了。
催裴回月夺婴，荼毗也不是每次都发火。她会给自己设想点美好的未来。
“等我恢复了，估摸着能到渡劫期。”
“回去宰了谢却风，把他的弓融了，给你做剑穗。”
“好，师姐。”裴回月还是温柔，她说什么都接受、都相信。永远接纳、永远可以包容她的一切。无论好坏。
永远单纯地爱着她。
他劝自己完全相信了一个谎言。
因为这一天，对他来说，永远不会实现的。
终于，小雪节气这天。
裴回月蹲下.身，与荼毗视线齐平。
“就今天，师姐，我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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