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景丘便命人为祁荀送来书箱,里面装配的都是和景凝知相同的狼毫笔,他们两人无论是学习物品,还是吃穿用度,景丘都做到一视同仁,拿祁荀当义子对待。
但景丘的这番作为无异于是挑起二人之间的争端,景凝知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个才来国公府不到两天的乡蛮野夫,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容忍的。
今日是祁荀初次前往国子监上课,这是景丘出面为他安排的,因为祁荀身为外乡人,若要参加洲试需要各种复杂的手续,唯有让他去国子监就读,以国子监的学子参考,才能免去那些麻烦又严苛的规矩。
祁荀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踏入国子监的门槛,他本该和景凝知一道来此,但对方早早便让车夫驱车离开,放任祁荀独自走到国子监。好在他今日起的很早,不至于让自己第一次入学就犯下迟到的过错。
他的座位被夫子安置在最后一排,但不赶巧的是,他前面坐的人就是景凝知。
祁荀尽力无视前面投来的虎视眈眈的目光,他镇定地把书箱放在桌边,可他刚拉开书箱想拿出笔墨纸砚,陡然发现一条细长的茶色的东西在里面钻动,时不时发出“嘶嘶”声。那个东西正顺着祁荀的指尖,径直攀附上他的手腕,把他紧紧缠绕住。
彼时学堂里的人纷纷发出讥笑声,他们似乎都想看见祁荀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
这是条乌梢蛇,以前祁荀农忙时,总能在田地里见到它的身影,以至于他见到这条蛇时,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冷若寒潭。
他不紧不慢地移目看向一旁隔岸观火的景凝知,对方漫不经心地摇晃黑折扇,满脸得意,对方就差把蛇是我放的写脸上。一时之间,祁荀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拽住蛇头,将其握在手里用力扯断成两半,血溅在他的掌心,以及景凝知的脸上。
“哐当——”景凝知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猛地站起身,他胡乱抹掉脸上的血,脸黑得能滴出几滴墨,他出口的声音沙哑又低沉,“这是我养的蛇。”
祁荀不禁冷笑一声,顺手把死蛇的两半尸体扔向景凝知,语气轻快,“还给你。”
“你是故意的……”
眼见景凝知即将要发作出来,坐在其左前方的一名身穿青色华服,头戴金冠的少年含笑站起身,对方腰间佩戴一块玉佩,上面俨然镌刻着“元良”二字,想必眼前人便是当今独受君主恩宠的元良太子,长孙赢。
只见长孙赢朝他们踱步而来,其眉宇间的温润几乎要溢出,嗓音轻柔,“景丹,你们各为同窗,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毕竟日后还要相处,总不能现在伤了和气。”
尽管少年这般劝诫,景凝知依旧咽不下怒火,但他转眼看向青衣少年,语气明显放软,“殿下所言极是,此事便就此作罢。”
“道歉。”祁荀冷不丁冒出一句。
学堂内看戏的几人终于绷不住表情,要知道在这世上,敢对景凝知说出这两个字的人,至今为止还没有胆子站出来。
景凝知的脸骤然黑几分,他顿觉可笑,歪头看向对面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你方才在跟我说话?”
“是。”祁荀毫不畏惧,上前半步正视景凝知,“你今日必须道歉。”
“我若不呢?”景凝知狠戾道。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纵使公孙赢也束手无策,因为景凝知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但眼下唯一能治的住景凝知的人,却没有及时赶来国子监。
学堂内有纨绔煽风点火,有人好整以暇地旁观,亦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手中的书籍。最后的关键时刻,还是授书的魏夫子手握戒尺急匆匆赶来,以武力才镇压住这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
书香萦绕的学堂里,和煦的暖光透过檐顶洒进来,独落在祁荀身上,整个人都被光辉镀上金边。在他抬眸的刹那,偶然瞥见最前方的第二排有个空余的位置,位置的主人把桌案收理整齐,似是个极其讲究之人。
与此同时魏夫子吟书的声音渐渐消弭,所有人齐齐望向立在中央的头发斑白的老翁,对方轻抚下巴前的胡须,摇头晃脑地开口问:“那么可有人知晓,这究竟是凭礼治以天下,亦是凭法治以天下?诸君该做何解?”
“不过如此深邃的问题,诸君可以多加揣摩,不急于一时……”
魏夫子的话还未说完,景凝知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迅速收起黑折扇,负手而立,“自然该是以法而治,低贱的庶民粗鄙,不懂礼数,纵使有礼度教化、神佛信仰,他们也难改丑恶的本性,譬如百年前灭亡的东宣国,它缺乏对平民的管束,赋税徭役不合规,到头来天子皇族竟然被起义的流民,威逼利诱,弃都城逃亡,归根结底,唯有法治,方能妥善治理天下。”
此言既出,举堂皆叹服,公孙赢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甚至就连手握诗书的魏夫子也对其渊博的知识多出几分刮目相看。
魏夫子下意识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玄衣少年,对方看起来年纪不算大,面容尚显稚嫩,其单手撑住脸颊,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包括之前景凝知和祁荀发生矛盾时,他也没有在意这些自认为无足轻重之事。
只听魏夫子笑脸吟吟问道:“杜宁呐,你通读史书,单论此事,老夫可是甘拜下风,你对于东宣国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杜衢慢慢放下手,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东宣国,乃五百三十一年前便已灭亡,东宣人的血脉亦没有留存至今,但当年灭国一事有颇多争议,史料零碎,我所了解的少之又少,还望夫子多担待。”
“据史书记载,东宣国国土富饶,百姓安居乐业,照理来说不该有流民存在,若比拟别国的亡国因果来看待此事,这也许是君主疏忽,导致某些的地方百姓没有受到应有的管制,让贪图享乐之人骤增,田地流失加剧,导致废土越来越多,粮食告急,百姓不得已才四散而逃,变作流民。”
魏夫子满意地点点头,“景丹和杜宁不愧为老夫的得意门生,让老夫甚是欣慰。”
“夫子过誉。”景凝知和杜衢异口同声回应道。
正当所有人为景凝知和杜衢敢于锋芒毕露的胆量感到羡慕时,唯独坐在最后的祁荀缄默不言,他一页一页地翻阅桌案上的诗经,仿佛已经自我沉醉。
彼时魏夫子犀利的目光落在祁荀的身上,他提起衣摆快步走至其身边,脸上的和蔼逐渐被鄙薄代替,“祁荀,你为何不肯抬头思考老夫的疑问?书中虽有黄金屋,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凭一己之力汲取所有知识,难不成你第一次来国子监,就想成为那个不合群之人么?”
祁荀闻言立刻站起身,他敛起所有神色,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并非是我不合群,而是方才那二位的言论,我不敢苟同。”
顿时周遭的气氛沉寂下来,众学子哑口无言,杜衢依旧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但景凝知看祁荀的眼神却多出几分怨毒。
“哦?那你究竟何出此言呐?”魏夫子的眼里尽是不信服。
祁荀先是微微颔首,以表敬意,旋即启唇解释道:“我且先论夫子的问题,在我看来,治国应当礼与法兼施,人之善恶是由生长环境影响,而非生来如此,若是这二者有偏失,走极端,都将不成气候,否则重礼会促成无为,重法则会滋生暴虐,由此可见,以礼束心,以法约身,才是明智的抉择。”
“再二论东宣国亡国一事,千古兴衰皆是功成之人的杜撰,若以上位者的角度俯瞰天下黎明,只会被谎言蒙蔽双眼,我曾翻阅无数史籍,赋论通览,最终拼凑出一段不曾被认可的历史。”祁荀的声音稍顿,学堂内鸦雀无声,“东宣国之所以灭亡,是君主之残暴,权臣之贪婪,他们不惜打压百姓,大兴土木,造就出虚假的繁荣,而那些所谓的流民,不过是军户出身,没有得到分毫生存之余地的亡命人,当初东宣国的朝廷出兵欲将他们强行压回本土,但他们知道回去便是死,于是他们不得不发动起义反抗强权。”
“这是东宣国自食恶果,亦是黎民百姓的悲哀与不幸。”
祁荀今日在学堂的一番言论,让涌动的暗潮暂时得到停歇。但他知道,自己依旧无法改变人心的偏见。更何况他又一次打压景凝知,以对方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往后断然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的。
课余结束,祁荀刚收整完书箱准备离去,坐在前面始终不动的景凝知忽然转身,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对方忙不迭抬手死死按住他欲提起的书箱,阻止他即将要离开的步伐,“慢着。”
祁荀毫不犹豫松开握住书箱的手,率先开口质问道:“你还想跟我斗么?”
景凝知:拆我台?
祁荀:菜就多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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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国子监针锋相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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