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拜师宴月饮少年愁(三)

祁荀知晓对方是在忌惮他,可这何尝不是对他能力的认可。尽管他连自己都不信任会成为景丘所希冀的那样,但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他,此乃毕生恩师,不可辜负。

严肃凝重的氛围下,他毫不犹豫前倾半寸,以眉心轻抵住剑锋,血水当即顺着眉宇间的肌肤流下,“我祁荀对天发誓,此生忠于徽宋,不与佞寇为伍,凭清流自傲,若往后我有悖今日之誓言,永堕阎罗,无悔。”

待他的声音消弭于无形,景丘立刻收束长剑,负剑而立,他把目光放于站定在墙角的平安身上,“把东西拿过来。”

无需多久,平安便端着一盘被红布覆盖的东西走来,对方先是掀开红布的一角,把茶盏和茶壶拿出来,为祁荀酌满。

祁荀郑重地捧着冒热气的茶盏递至景丘身前,旋即启唇道:“先生,请。”

景丘将茶盏内的茶水悉数饮尽,然后抬手用衣袖拭去嘴角沾留的茶渍,“平安。”

“是。”平安低声应道。

只见平安把红布彻底掀开,木盘中央赫然躺着一条金色的蹀躞带。

但这不单是朝廷官员身份的象征,景丘当年以半条命换来开国之功,受到崇祖的钦佩,这条蹀躞带便是和昭皇令一并赐予的。

祁荀自然明白蹀躞带是何其无价之物,他忙不迭缩回手,婉言回绝,“先生,恕我不能收下此物,这实在太贵重……”

“拿住。”景丘把蹀躞带硬塞进他的怀里,“站起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手中的动作僵硬,似有些心不在焉,现在这条蹀躞带于他而言,和烫手山芋没什么区别。

祁荀抬眸望向身前人,对方垂首凝视手中剑许久,才堪堪开口:“我赐你琼脂玉叶,是为你的赤子之心,我赠你蹀躞带,是为把身上的责任传授予你。”

“你也不必困惑为何我会如此待你,虽然我们相识不足十天半月,但这世上总有人,在见到第一面时,便注定能够托付所有,眼下你已为我的徒弟,我也不再对你隐瞒。”

景丘露出藏在衣袖里面的手臂,祁荀不禁睁大双眼,他发现对方的手臂瘦骨嶙峋,和烂肉无异,这大概是肌肉萎靡所致。

“我的时日不算多,姬先生曾经说过,若我能撑过今年的寒冬,已是奇迹。”景丘把长剑放在平安的掌心,单手扶住桌沿,嗓音沧桑,“这渐冻之症,无解,我只能慢慢等待死亡的来临……可我放不下徽宋,这是积在我心底的病,所以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人,来替代我,完成未竟的事业。”

“先生……”祁荀欲言又止,他嚅嗫良久,只挤出简单的几个字,“保重身体。”

景丘笑着挥挥手,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衣袖拉下来,“无碍,不必忧心,祸福相依,是非在天,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尽管对方这般安慰,依旧无法消减他心中的忧虑,“先生,今后您若有事便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你还年轻,以后之事以后再论,悉心体会当下才是正解。”景丘蹒跚着往檀木椅边靠近,向祁荀招手示意其坐过来后,他才撑住身体缓缓坐下,浅抿桌上半凉的茶水,开口道:“之前我问过你别字一事,既然你没有,那我便赐你二字——韶玉。”

“韶春不辞,温玉映光。”

“往后你便是祁韶玉,我景丘唯一的徒弟,不再是那个为人戏称的乡蛮野夫。”

景丘的话犹如余音,绕梁久久不肯消散,但这也令飘忽不定的心终得安稳。夜色渐深时,景丘需要平安服侍用药沐浴,祁荀也不便打扰,他匆匆辞别后就离开了。

等祁荀回屋后,还没来得及落脚,就听见窗外隐约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自觉循声望去,看见纸木窗之外居然有道转瞬即逝的人影晃过。

祁荀起初只当是有下人从走廊路过,并未闲下心思细想。可直到窗扉被人拍打作响时,他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朝屋外踱步。

“何人在外面?”祁荀出声询问道。

屋外冷风呼啸,他沿缝隙推开身前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对方身穿翠鸟纹白衣,眉梢间英气逼人,让祁荀有些恍惚,“……应遇恩?”

“我早就说过,你要唤我遇恩。”应纾摆出嗔怪的表情,“也罢,先不提这个,祁荀,你要不要跟我去醉月山赏月?今晚的月色正好,站在崖边抬眼便能望见。”

“不去。”祁荀拒绝的很干脆。

“为何?这么晚你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做么?”应纾不死心地追问道。

祁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既然应公子知道时辰已晚,那为何还要向我提出邀约?”

“这……”应纾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他支支吾吾地说:“因为开心呀,而且大家都在,况且明日国子监休沐,你不必睡太早。”

“大家?”祁荀微微拧眉。

不等他反应过来,应纾竟顺势把他捞起来扛在肩头,对方拍了拍他的腰身,简单提醒几句,祁荀若是敢贸然乱动,就要把他扔下去,摔在地上。

等应纾确认肩上的人没有反抗的迹象后,才放心地把他拐到醉月山。

“你放我下来。”祁荀沉声警告道,他伸手用力捶打应纾背脊。

应纾吃痛地呻吟几声,但没有要把他放下来的意思,“我不放,你肯定会逃跑的,我们马上就要到醉月山腰,你就放弃挣扎罢。”

“我自己可以走。”祁荀冷冷回应道。

他们从国公府翻墙出去,再到醉月山山脚下,祁荀被应纾颠得腰酸背痛,视线模糊,脑袋甚至还有些发懵。

他也不知道这个应纾究竟是哪来的牛劲,把他扛这么远,还不带喘气,对方拥有如此惊人的臂力和体力,和二愣子没区别。

应纾终于停下脚步,“我把你放下后,你不许偷偷逃走,否则你就是小狗。”

“我答应你。”祁荀被对方的话气笑。

随后应纾把他慢慢放在地上,双脚沾地的瞬间,祁荀身上的不适逐渐消失,他抬手扶住后脖颈,扭动几下僵硬的脖子。

“你还好么?”应纾后知后觉地关心道。

祁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他没有搭理对方,径直往山腰的方向走。

后面赶上来的人向他喋喋不休道:“哎,那个祁荀啊……自从我们白日分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甚至你连晚膳也没有去,是出了什么事么?”

祁荀的脚步停滞几瞬,他顿时回忆起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变成一副见不得人的狼狈模样,让他有些羞恼。

一时之间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可他刚要开口搪塞回去,却听见应纾轻声说:“我看见你躲在假山后面哭……”

祁荀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对方,他的嘴角直抽抽,“你……在哪看见的?”

应纾摸几下鼻子,不自觉移目看向别处,“就……黄昏的时候,我想在临走前见见你,等走到水榭附近时,就看见你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抹眼泪。”

他不禁闭上双眼,现在有种遮羞布被人无情掀开的无措,他缄默半晌,最后还是脱口而出两个字,“忘掉。”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应纾拍拍胸脯,振振有词地同他保证道。

此后两人再无话题可聊,他们沉默着终于抵达山腰边的崖壁前。

祁荀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春意盎然。

在乔木伫立的空旷地,有座竹台横在树木的包围内,好似躺在壶口里的兰舟。苍穹之上的月光倾斜而下,洒入乔木间的空隙,独照在竹台表面,譬如覆盖一层洁白糖霜。

但当祁荀的视线落在竹台里的三人身上时,他微勾起的唇角立刻放下来。

彼时手握青瓷盏饮酒的长孙赢动作一滞,他的目光向祁荀二人投来,脸上的笑容缓缓浮现,“你们终于来了。”

仰卧在薄垫上的杜衢向他们挥手,他别过鬓角的发丝,胸口的衣襟袒露开,脸上攀附的几抹绯红却昭示他已然醉酒。

祁荀挨个扫视三人,他先是向长孙赢颔首行礼,然后渐渐把目光落在最后一人身上,可待他看清背对着自己的人是景凝知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祁荀,你别在这杵着。”应纾推攘着他往前走,把他按在薄垫上坐下,“你乖乖坐这里,我去为你斟酒。”

“我不喝酒。”祁荀试图推拒。

应纾耐心地把玉露盒中的青汁酿倒出来递给他,“行,那你就喝这个,塞外雪。”

“多谢。”祁荀忙不迭接过杯盏。

正当他想轻抿一口尝味道时,沉默到现在的景凝知忽然出声,“喝了会死人。”

如此拙劣的说辞,祁荀自然是不会相信,他扭头看向背后的人,对方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大概是喝过不少酒水。

只见对方慢吞吞地凑过来,笑容缱绻地说:“祁荀,你的这张脸,真好看。”

是五人组,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潇洒不羁,一个知书达理,一个阴暗疯狗,以及一个受害者[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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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拜师宴月饮少年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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