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周海的行为足以威胁到叶芸的人身安全，叶芸自然可以正当防卫。
许昭把板凳放在地上观察了一下高度，确定平稳后放到一边又拿起一个，按照榫卯结构寻找合适的凳腿，叶芸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刨着木头，没再说话。
“晚上能再去你家看看吗？”许昭蓦地出声，她需要更多证据。
叶芸顿了一下，点头应声。
白日里两人做了不少活，早上许昭虽然来得晚，但两人做活总比一个人强，木匠师傅脸上也有了点欢喜，给她结钱的时候结的是两个人的工钱。
“多谢师傅，这是你的。”许昭把银子给叶芸，叶芸颠了颠，数量不多，她却来来回回数了三遍。
许昭没有打扰她，两人一路走到破庙门口，庙顶是用稻草铺的，不是很大，一共三个房间，中间是放大佛的，金像风吹日晒早已掉了颜色。
左右两边原本是香客来上香的房间，可这庙荒废太久，早就没什么人来了，慢慢便成了乞丐们的聚集地。
许昭注意到后面跟着她们的小乞丐，小乞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门牙也缺了一个，正站在柱子后面对她笑。
许昭点头，小乞丐见她回应转头就跑了。
她也没多管，跟着叶芸绕到佛像背后，推开门是个小房间，原是给打扫的主持准备的，现下这一大块地方全是周海的，周海没本事，但他有钱，给了钱谁也说不得他。
前几日箱子里的金银早被叶芸收起来带回了许昭家，放在这儿，指不定转个头的功夫就不见了。
这不，已经有人占了周海家的位置。
许昭往房间里看，原本属于周海的床正被一个中年乞丐躺着，见她俩进来，乞丐非但不怕，还对着她俩露出了笑。
“回来啦？”乞丐捋了捋头发，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些，可惜捋下了几个虱子。
他眯了眯眼，顺手碾死，许昭拉着叶芸往后退了几步，庙门口的衙役还在，许昭不担心这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男人嗤笑一声，又舒服地躺下了，“哎呀，周娘子你看呢，这地已经是我们的了，你那男人死了，你若是跟着我，就能继续住着，不跟啊，不跟就得滚。”
叶芸抖了抖，下定决心去拿自己的衣服，男人却迅速抬起床边的棍子敲在她的手上，女子手面立刻肿起了大包。
“哎哎哎，老子刚刚说了，你若是不跟你就滚，这房子是我的，这东西……理应也是我的。”他鼻孔朝天，斜着眼看着她俩。
叶芸蜷了蜷手，又躲到了许昭身后。
许昭不愿与他们犯冲突，乞丐们不仅难管还难办，坐牢对他们来说不算坏事，里面有吃有喝又有住，他们两手空空怕什么呢？
“女子的衣物，我想你也穿不着吧？”许昭开口道。
乞丐哼了一声，“你管我，留着给我未来娘子穿。”
许昭看着地上男人的草鞋，门突然被推开了。
是之前在外面看到的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暼了她一眼，转而对男人说了点什么。
男人大笑出声，摸了摸男孩的头，“好孩子，好孩子！哈哈哈哈哈……”
许昭感觉男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聚集在她身上，她看了自己一眼，对于乞丐来说，最有诱惑的就是钱。
此刻她腰间正挂着木匠师傅给的荷包。
不过许昭也不敢确定，以防万一，她推了推叶芸，示意她去门外把衙役喊来。
“等一下。”男人叫住了叶芸，笑开来:“不是说拿衣服吗，拿吧。”
叶芸咬着下唇，默默上前收拾衣裳，男人看着许昭试探道:“姑娘看着眼生，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许昭点头，“是刚来没多久，来帮丁大人的忙的。”她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与县令的关系。
男人果然皱了皱眉，见叶芸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便立马赶人。
许昭的目的还没达成，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走了，“有些事想要问您，不知可方便？”
男人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摆摆手，“问吧。”
“你和周海可认识？”许昭让叶芸把笔和纸给自己，边问边记。
“认识啊，住这块的谁不认识他，状元郎嘛不就是，前两年天天说自己迟早中的，让我们瞧好，一个乞丐谁管他当不当状元的。”男人不屑道。
许昭抬头:“那你可知最近周海死亡的事？”
男人动都没动，伸手指了指叶芸笑道:“知道啊，这凶手不就在你身边吗，嘿我还挺纳闷，这有什么好查的？”
叶芸握紧了拳头，死死抓着自己的包袱。
许昭往后站了站，企图把叶芸挡住，“那周海打他妻子的事你可知晓？”
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打女人怎么了，你出去问问几家不打女人的，要我说，这人不听话就得打，打了才听话。”
叶芸耳边嗡的一声。
“老子打你怎么了，你天天在家，我出去挣银子快累死了，怎么还说不得你了？”
“你躲！你再给我躲！信不信我休了你看看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你！”
“过来！我让你过来，不过来就接着挨打！”
周海的话一阵阵叩敲着叶芸的脑袋，她蹲在地上，一手摸索着什么，角落里的铲子平躺在那里，叶芸拿到后死死攥在手上。
她死盯着男人，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要我说啊，你们也别管了，哪有妻子杀丈夫的，杀了人就得坐牢知不知道？”
许昭放下笔，“这事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评判的，说明一个人有罪的权利只有县令有，你莫要乱说。”
男人颇有些不服气，“那她杀了人还不让说？”
叶芸推开许昭，拿着铲子一步步往前走:“我不想死……谁能来救救我……我……我不要……不要被打……我要……我要杀了你……”
许昭双手扯住她的胳膊，叶芸挣扎得厉害:“你冷静一点！”
她这次要是真杀了人，许昭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她。
床上的乞丐没有丝毫悔改，反而挑衅道:“来啊，我今儿就站在这，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许昭没松手，叶芸回头看了她一眼，许昭连忙道:“你丈夫已经死了，没人会打你，你相信我，把东西放下，放下！”
叶芸被对方突然升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她愣了半晌，突然松了手，铲子掉到稻草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许昭拉住她的手腕，生怕她又做出什么。
用杀人解决问题确实简单，可付出的代价不是她能承受的。
“你先回去吧。”许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嗡嗡得疼。
她紧绷着脸，把叶芸硬扯到门外，生怕她再次动手。
叶芸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孩子，“对不起。”
“叶姑娘，能告诉我你方才想做什么吗？杀了他？”许昭问道，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就像在诘问她的心。
叶芸避开她的视线，倔强着再次道歉:“对不起。”
许昭有些生气，她不知道叶芸心里是什么想法，就她两人的相处来看，叶芸也没有精神疾病，那她刚刚是想干什么？在认知正常的时候杀人吗？
因为杀了周海就觉得自己肆无忌惮，所以杀一个两个都无所谓了吗？
“你在想些什么？”许昭有些心累，她看不清叶芸，看不清她之前为何而害怕，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性格。
出嫁从夫，女子不得抛头露面。
这些对封建女子的束缚许昭是知晓的，可叶芸半点也不看看外界吗？只一味的捂着眼睛逆来顺受的过了这么多年？
她看不见开店铺的老板，看不见卖菜的农妇，也看不见她，只晓得捂着耳朵听家里的话。
她打听过，对方之前在刚嫁给周海时是做过工作的，不过也是给人缝补的活计，倒是半点脸也不会露。
“这么多年，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从未看到过外面做活的女子吗？”
叶芸深深地低下头，她不知道，她从小便被母亲教育女子要知晓三从四德之道，要懂得体谅自己的男人，要贤良淑惠。
她小时候分明是不愿意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做错什么，脑子里就会想起母亲说的话。
叶芸打碎了茶杯。
伴随而来的就是脑子里母亲的训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你夫家休了你可别找我们哭。”
叶芸稍微睡了会懒觉。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懒的孩子，日后怎么跟你丈夫互相扶持？”
叶芸出门跟摊主说了几句话。
“小小年纪不学好，水性杨花，你去看看外面的女人有你这样抛头露面的吗？”
叶芸不敢了，也渐渐变成母亲嘴里那个贤惠听话的好妻子，就算周海无论怎样羞辱打骂，她都一一忍受。
她只求周海不要与她和离。
杀人时，她最害怕的不是周海的血喷溅在身上的热意，而是周海那双怨毒的眼，她又想起了母亲，那个一生让她为丈夫而活的女人。
“我不要和离……”叶芸摇头念叨。
许昭看着她，两人在冷风中倔强相对，叶芸率先低下头。
许昭不想逼她，所以叶芸做什么她都没说过，她想等她自己改变，等她慢慢能接受，可是现在，许昭没有办法了。
“方才为什么想杀人？”许昭再次发问，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
叶芸抠着手心，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发出声音，“我……我…我只是想让他闭嘴。”
许昭不信，“是因为得到了杀人的好处，所以觉得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越过了红线，自然就觉得人命不再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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