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程家铺子挂出歇业一天的路牌。
许昭昭和程睿以及程睿家的伙计将铺子里的货样、帐薄逐一盘点。程睿此人虽看起来势利浮夸,可铺中大大小小货样近百件,均货样精良,进出竟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寻常铺子,盘点清晰倒也是平常事。可程睿的铺子中,货品一堆一堆的散落各处,虽看起来码放整齐,但货样繁杂又品类不清,应极易出错。
许昭昭忍不住问道,“程老板,见您这铺子中货样琳琅满目,可见寻货时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程睿搁下手中的册子,得意道,“许老板有眼光,你见这铺中的货,样样都是我精心寻得,质地优良且货价等称。就拿梳篦来说,家家少不得,可我寻得的牛角梳,当真是比木梳耐用讲究,又比玉梳舒适轻盈,绝对好过市面大部分的货样。”
说道这里,他又眼神一暗,叹息道,“可这么好的东西,偏偏难卖。许老板是生意人,我也不藏着掖着,铺中大部分的货品,我程睿拍着胸脯说,都是比价的好货,只是当真都有存余,日积月累,便就存货如山了。”
街市之中,常常是同业的铺子聚在一起。譬如是有人要买梳篦,自然会先去梳篦铺子集中的地段,且梳篦这种常耗品,大家也勿需花精力过多挑选。
寻常木梳物美价廉,已颇受欢迎。用玉梳的人家,本也不是为把梳篦,而是习惯了物件的讲究。程睿的各种货样虽好且多,却无可识别,自是要积货如山的。
许昭昭又拿起手中的帐薄,“我见程老板的账簿格外清楚,且甚少勾抹,这么多的货品,程老板是如何一一盘清毫不出错的?”
这时账房先生从货堆中探出头来,“许老板有所不知,我们程老板自小对数量过目不忘,进货的货样、价格和数量,可在心中数月不乱。老夫人早说,公子对数字料理得清楚,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倒是我这个账房先生,只需记清出货,盘点剩余便可了。”
许昭昭微微感叹,程睿虽实不懂买卖,却对数字记忆力惊人,果然人皆有禀赋。“程老板之才真是令人羡慕。”
“哎,才有何用,试了多年,终究还是做不得这买卖。”程睿摇头自嘲道。
许昭昭笑道,“做东家不比做买卖强!”
程睿“嗐”一声,也跟着笑起来。
翌日,红豆包子铺里又摆起了原先七王爷问答的案台。还是那台面,今日却铺置上了程睿铺子里的织毯和香炉。
许昭昭梳起单髻,一身素蓝衣袍,打扮成说书人的模样坐于案前。身侧是一个雕刻精致的矮木架,上面摆着擦拭一新的铜镜、梳子、首饰盒以及装点卧房的玉珏等。
午市一开,许昭昭焚上一炉桂枝香,敲案一声正身开讲。
“各位客官,众所周知,我们红豆包子铺是都城的桃花第一铺。今日,我便亲自来给各位讲一讲古往今来比翼双飞的故事。”
话音一落,四方食客的目光聚来,饶有兴致地边吃边看。
许昭昭折扇一挥,“这头一讲,叫做《梦回南园》,讲的是洵帝宁舍江山不舍妻的故事。”
铺子里的食客们多是城东的公子小姐们,大多读过私塾,家里请了先生的也不在少数。于是刚开始便有人问道,
“许老板说的这个洵帝姓甚,又于何年称帝?为何从未听过此名?”
许昭昭笑答道,“早在大庭统一中原之前,九州纷乱,小朝小代里称帝立朝却不见于正史者众多。野史纷繁,民女草记编撰而成。各位权当听个故事,图个乐子罢。”
见众人颌首,她继续娓娓道来,
“有道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人人都希望在青春大好时觅得良人,白首不相离。我要说的这位林家小姐也不例外。林小姐的父亲林楠原是位典狱长,专司都城犯人。林家得女的当天,当朝大案落定,太子一脉悉数被重罪论处,牵连者甚多。偏林女出生这一日,案中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竟也被下了大狱。林楠一问才知,这男婴的父母已获重罪,时日无多。奈何这娃娃还发着高烧,嗷嗷待哺。”
听到这里,有的食客不免为这婴孩的命运叹气。
许昭昭接着说道,“典狱长林楠可怜这婴孩,就去寻了狱中生产不久的产妇,那产妇孩子早夭,也是可怜之人,便把这男婴当作自己的孩子,连同几个好心的狱友,将他一路拉扯长大。故虽在狱中周身禁锢,这男婴也算是苦中有福。”
众人颌首,胡桃桃趁着间隙逐桌进上新茶。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孩子一也天天长大,男婴长成了男孩,唤作刘诺。林家小姐也婷婷玉立,唤作林微。转眼到了刘诺出狱的日子,可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各府衙对十几年前的大案还都心有余悸,无任敢接手这枚烫手山芋。好在男孩在林楠等人的照顾下,性格豁达,为人仗义,还身负一个神奇的异相,既走到哪家店铺,哪家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于是都城商号们非但不受他的银钱,还都视其为小财神。渐渐的,刘诺也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还结交了一众好友。”
讲到这里,有食客嚯嚯称奇。许昭昭顺势进了口茶,而后从身边的矮木架中拾起一面圆圆的铜镜,将其置于案台的一个小小树杈制成的支架之上。铜镜握柄及四周的纹理被擦拭一新,又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油脂,整面铜镜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亮,之后将一个镶有珠贝的首饰盒摆在铜镜的旁边。
众人不解其意间,许昭昭继续说道,
“林家小姐此时已出落得明眸皓齿、玉骨冰肌,正是梳妆待嫁的年纪,却日日对着铜镜叹气。这日里,小财神刘诺寻了街中一格外精致的首饰盒来到林家,那盒子周身雕刻精细,上面又以彩石珠贝嵌之,熠熠夺目,一看便是个中上品。他眼望着做工精巧的首饰盒,想着林微看到它的样子,不自觉满面笑容。可谁知,天意弄人。刘诺才刚一进门,便听到林贺两家定亲的消息。他手中捧着的首饰盒一下子落在地上,上面的一颗珠贝也散落在一侧。林微闻声走出来,见是刘诺,更是未语泪先流。她与刘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脾气喜好都极为相投,怎会想去嫁那素未蒙面的贺家子!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始终抗拒不得。”
听到这里,听书的人也跟着叹息几声。
“再说刘诺一边,自小里,给予他最多照顾的人便是林楠,出狱之后,最想报答的也是林家。起初他只是本着照顾自家妹妹的心思,拢着自己的一众好友宠着林微。可日子久了,他发现两人竟出奇的默契,林微一皱眉,刘诺便知是哪里不对,刘诺说了上句,林微能自然的接出下句。本应结琴瑟之好,奈何刘诺的日子始终没个实在的着落,不忍林微跟着自己受苦,只想着平日里对待林微好些,再好些......可这一日还是来了,眼见着心上人要许给旁人,刘诺也只能泪眼相对,心如刀绞。”
话至此处,许昭昭伸手摸了摸案台上的首饰盒,又用指尖轻抚了上面的珠贝,叹下一口气道,
“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衣襟上,却再不能往前跨出一步了。刘诺走后,林微抱起递上的首饰盒,捡起那枚光彩熠熠的珠贝,将它紧紧抱在怀中,直到入睡。原以为二人就此缘尽,可是苍天有眼,终给了这对有情人一次相守的机会。他们最终能否走到一起?刘诺又如何登上帝位?”
许昭昭一声落木,“且听下回分解。”
食客们收回耳朵,意犹未尽。
“许老板,正听着入神呢,怎就不说了?”
许昭昭客气道,“贵客,故事太长,一天实在说不完,这眼看着要收市了,当真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呢!您若是喜欢,不妨先带上这铜镜和妆盒,留个念想。待明日我继续来给各位仔细说,可好?”
说着,许昭昭索性将矮木架端上桌来,琳琅货样都是闺房之物,铺中的小姐们渐渐凑上来,许多公子看着好奇,也不禁走过来瞧上一瞧。
此时角落里坐着的程睿半张着嘴,叹为观止地摇摇头,低声道,“包子铺老板说书卖妆台,我可真是长了见识!”
门口的朗玉也方才回过神来,这才朝胡桃桃拿了食盒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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