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仁欣喜站起:“当真!这瘟疫究竟从何而来?”
柏梁轻抚长须:“回禀大人,小民在安乐坊日夜不缀,发现此症与伤寒不同,寒热交替、头痛面赤,恐怕正是瘴疟!”
崔知仁愕然:“县中之前都用伤寒之药应对,竟然走错了路!”
柏梁神色尴尬,轻咳两声:“瘴疟少见,二者症状又相似,众同仁错诊也是难免……好在小民及时发现,如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全然不提伤寒一事正是自己下的定论。
“敢问柏大夫,这瘴疟之症要如何防治?”崔知仁追问。
柏梁不慌不忙:“此症由蚊蝇传染,当务之急是清理水源、驱蚊辟邪,药方则用醋炙柴胡、黄芩、青蒿等。这是小民家传截疟方,对瘴疟卓有奇效。”
“大善!还请柏大夫将所需药材写下,本官这便安排人去采买。”崔知仁速道,“后续防疫便由你主事,请暂代医学训科一职。”
柏梁心中大喜,躬身道:“必不负县君所托!”
待柏梁离开,崔知仁在屋中踱步半晌,大声道:“……孙惇!”“小的在!”一青衣长随在门外躬身。
“那位今日衣食如何,可有什么吩咐?”崔知仁低声询问。
孙惇叉手:“今日晨间,给府上送了活鸡五只、活鱼十条、猪肉半扇、豆腐六板,并时令菜蔬一车。贵人给了赏钱,应当十分满意。”
崔知仁长舒一口气:“好,继续保持,万不能怠慢。”
孙惇应道:“小的明白。只另有一事,听闻贵人府上有位娘子身体不适,虽不是瘟疫,但是否要安排大夫入府?”
“身体不适?”崔知仁皱眉,“那位大人为何不与本官言?”
孙惇道:“听贵人府上的仆妇说,他们家教极严,家中娘子等闲不得见外男,想来是不愿让大夫诊治。”
崔知仁拍手:“那找个医婆便是!你速去召些可靠老练的女医来,若是县中没有,便到村中寻找,务必将贵人娘子治好!”
青山村。
祠堂晒药场上弥漫着浓浓药味,莫里正面色愁苦:“今日唤大家来,是为了村中药材一事。”
“如今县里瘴疟严重,不少村子都来找咱们求药。这些救命药是给还是不给,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众人安静不语,人群中只有簌簌风声与柴火噼啪声,连炒药炙药的娘子们都放轻了手脚。
孟北打破平静:“依我看还是不能给,谁知道瘟疫多久才结束,咱们总得给自己留些退路吧?”
姚康也道:“白河村、宽甸村、坡头村,还有零零星星来求药的,先前已给出去好些了!这草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何粟似乎要说话,被何老太在背后狠狠拧了一把,龇牙咧嘴不敢出声。
李铁忍不住站出来:“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谁家没个亲戚?我姑表家在马尾村,如今病重求上门来,哪忍心拒绝?”
姜氏鼓起勇气道:“前几日我娘家也来人了……这些年我都靠嫁妆度日,爹娘也年年贴补,若是拒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着眼中已泛泪,旁边不少妇人都频频点头,与姜氏想法一样。
赵方平叹气:“可是村里剩下的药材只能保自己,实在接济不了那么多村子啊。”
有人小声嘀咕:“当初就不该卖给仁爱堂……”莫里正喝道:“谁知道县里疫情会那么严重!肯定先紧着州城来。更何况卖药是全村人同意的,银子你也拿到手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那人立刻闭了嘴,有类似想法的村民也不敢再提。
虽然疫情还没蔓延到青山村,但谁又能拍胸脯保证安全?一边是病重亲人,一边是自身安危,两方并没什么对错,一时谁也拿不定主意。
药架上的忍冬藤在风里摇曳作响,像极了众人此刻纠葛的心绪。
何粟急得捅赵风后腰,赵风愕然:“干嘛?我可不敢在这个关头说话。”何粟挤眉弄眼:“你去问问你师娘,她什么口风。”
赵风压低声音:“这种两难的问题,正反都不讨好,问她作甚。”何粟哀求:“越是这样的问题,越得要杜大夫拿主意,您行行好帮忙问下。”赵风撇嘴:“你自己怎么不问!”
何粟瞟了眼杜槿旁边的冷面男人:“……不敢问。”
赵风气笑了:“你不敢,难道我敢?得罪人的事情让我做是吧。”何粟嘿嘿两声:“那不是你师父嘛,哪会跟你真生气。”赵风:“可别,饶了我吧。”
村民们窃窃私语,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角落里的杜槿身上。
莫里正犹豫半晌,还是走到她面前,叹气道:“我腆着老脸来问问二位,杜大夫,商郎君,你们可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商陆木着脸:“我没有。”
李铁喟叹一声:“……里正,要不咱们现在就把村里药材按人头分好,我拿自己这份补贴亲戚便是,何必让杜大夫和商郎君做这恶人?。”
背后传来蔓娘的啜泣声,杜槿摇头:“两全的法子自然没有,但也不必你家如此牺牲。瘴疟主方需柴胡,如今最缺的也是这味柴胡,若想尽可能救更多人,无非就是两条路,开源、节流。”
李铁眼中一亮:“请杜大夫细说。”
“葛根升阳、青蒿截疟,取用替代药材,配伍得当可省三成主药,此为开源。再将药汤改为药粉,一剂能拆作三份用,此为节流。只是这炮制磨粉的过程费时费力,药效也不一定好。”
莫里正竹杖顿地:“就按此法!”
全村迅速行动起来,拿出剩余的柴胡和其他替代药材,清洗、剪切、晾晒、炒制,分工协作,有条不紊。
只是这磨粉一事成了难题。
村口大石磨常年磨米浆、豆浆,难以清洗,自然不能用来磨药。若是用各家院子里的小石磨,效率又实在低下。
杜槿一时拿不定主意,信步走到半山腰的石桥畔,身边屋舍沿山势层叠错落,溪水在岸边青石上拍出晶莹的水花。
“还在思索?下雨了,先回祠堂吧。”商陆撑着伞找来。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这山涧都浑浊了。”杜槿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灵光乍现,顿在原地。
“溪水,溪水,我怎么才想到!”她欣喜握住他撑伞的手,“陆哥,有办法了!”
商陆忍俊不禁:“做水碾?”
杜槿挠头:“你也想到了?”商陆笑道:“方才正要同你说这事儿。青山村有山涧穿流而过,又有地势高差,正是用水碾的好地方。”
杜槿点头:“正是!若是能做出水碾,便可借溪流之力,日夜不停,以后全村都能受用。”
商陆道:“水碓可放在村口,先引水入渠试试地势差,再制作水轮、碾轮和碾槽。”
“做水轮可是个技术活儿,李铁那位表姨父就是马尾村的木匠,正好可以做工换药。”杜槿兴奋不已。
商陆笑道:“明日再说,雨太大,莫受寒。”
李铁的木匠姨夫自然不会拒绝这笔交易,忙不迭地应下来,带着两个儿子、一个侄子赶到青山村。
几人进村前也接受了杜槿好一番检查,确认未曾染上疫病才进得村来。
“水车我倒是见过,只是这水碓又是何物?”木匠马开听完杜槿描述,有些摸不着头脑。
杜槿比划着:“同水车类似,只是水车是引水灌溉,水碓则是靠湍流冲击碾轮,带动碓杆将药材舂成粉末。”又在地上依次画出车轮、车轴、碓臼等。
李铁挥手:“先干起来再说!”
好在马开平是个经验极丰富的老木匠,又卯足了心思换救命药,很快明了水碓原理。他带来的小伙儿也埋头干活儿,加上村里几个青壮一起出力,进展极快。
不出十日,水碓已初具雏形。
山涧自山壁间流淌而出,穿过村落,又在村口打了个旋儿,蜿蜒流过村外梯田。
这水碓坐落在村口的水潭瀑布处,湍流冲击着樟木水车,车轮吱呀旋转,匀速带动碓杆在青石槽中不断舂捣。
杜槿将炮制好的青蒿铺进石槽,碓杆每捣十下,便用鹿角拨片翻动药材,确保受碾均匀。舂足三百次后,青蒿已成细渣,取出后再过三道竹筛。
头层粗末可熬煮药汤,中层细粉压制药饼直接服用,连飞粉也不浪费,用细麻布收集好放入避瘟香囊。
围观村民第一次见这种水碓,纷纷抢着上手尝试,一时间六个碓杆石槽都不够分的。
杜槿观摩片刻:“马木匠,这些石槽顶上还可修一座木廊,日后雨雪天气也可舂药。”
马开欣喜道:“正是!杜大夫真是机灵人。”
莫里正拄着拐杖往人群里挤,听到这话赶紧回头:“屋顶做大些!少说也要站得下几十人。”
杜槿笑着应下,又与马开道:“这水轮旁还可加一些脚踏,这样枯水期也能用人力舂捣,不会浪费……”
其他村民们闻讯赶到村口,都挤在一起观摩这新鲜出炉的水碓,周围一片人声鼎沸。
何粟和莫大岭正在村外山谷放哨,听到村口传来喧哗,恨不得马上跑回去,心痒得跟猫抓似的。
“请问这里可是青山村?”山谷中突然钻出一个青衣男子。
莫大岭见是个陌生面孔,警惕道:“我们如今不许外人进村,你是何人?”
那青衣男子道:“我是青阳知县崔大人门下仆役孙惇,奉崔大人之命,召青山村杜娘子入城看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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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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