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处暑九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早上起来空气微凉,地里有些泥泞,摘完绿豆的秦桉这两天在收黄豆,把黄豆秆一起割下,再用揹架捆好背回家。

揹架的作用跟背篓差不多,背篓大多是桶状,用竹子编织的,农村背东西大多数都是用它。揹架是木头做的,主要框架像个弯弯的“井”字,“井”字中间的部分是人背的地方,一般会有用竹篾编织的平面,用来避免人的背被背的草木枝条硌到,揹架一面有背带,另一面有系绳,主要用来背枝条之类的。

他们用的揹架有一米多高,还是很多年前父母用过的,经年累月的使用,揹架被用出了光滑的包浆。秦桉刚穿来时,比揹架高不了多少,父母不要他玩揹架他不信,揹架背上身,上打他头,下打他脚,没走两步就被绊倒了。当时只觉得好玩,现在已物是人非。

晒干的黄豆荚也是脆的,要在太阳底下用梿枷拍打,使豆粒脱落。梿枷是用四根三尺长的木条或竹条编成一块板状,用一个可以旋转的环轴装在长柄的顶端。使用时,挥动长柄,使竹木条编成的板绕环轴回转,扑打在需要脱粒的作物上,籽粒便脱落下来。再把杆上没有打下来的豆子摘下,用簸箕晒几个大太阳,就可以了。

收获也是很累的,但收黄豆只能算是简单的农活。秦桉每次从自家地里经过,都在心里计算,这个熟了明天就来收,后天要收那边地里的什么和什么,这个隔几天收,哪里的地收了去规整好要种什么,要在什么时节种,桩桩件件事事挂心。

虽然秦桉已经独自在村里生活劳作了几年,也还是觉得忙碌和辛苦,但这都被农人们称作轻省活。

秦桉以前总听说农民苦,但农民有多苦要当了农民才知道。他以前所在环境的老人,就算到了六七十岁都精神矍铄,事业心重的还能管着公司,身体好的还能去冬泳,更多的是穿着唐装悠闲地在公园遛弯下象棋,生活和精神的满足使他们看起来富态又和蔼。

而这里的人,四五十岁就有了饱经风霜的粗糙面容和佝偻的脊背,生活的困苦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不止十岁。

赵玉淑觉得这个秋天比以往都要轻省些,就拿以前他们把南瓜放到地窖里这种事来说,一般是她和瞿荣把东西背下地窖,运几趟就累得不行。瞿荣是很心疼她的,家里的重活多是瞿荣一个人在干,她能分担的也有限。

现在瞿易回来了,家里需要费点力气的活都抢着做,柴房里劈好的木材码得整整齐齐,够烧一整个冬天。

赵玉淑从外面摘了菜回来,听见家里两个小崽子嘻嘻哈哈乐得不行,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小不点抬着一个跟他们头差不多大的南瓜往后院去,家里的地窖在后院。瞿易背篓里装满了南瓜,手里还提着俩大的,跟在小孩儿后面逗趣,看起来还有点闲情逸致。

“嫂子回来了。”瞿易看见赵玉淑,便招呼了一声。

“欸,刚去摘了点菜回来。二弟一次少拿点,你哥呢?待会我也一起来搬。”赵玉淑说。

“哥也在搬,剩得不多了,两趟就没了。”瞿易说。

两小孩看见娘亲回来了,高兴地大喊:“娘,你看,我们也搬南瓜啦,这么大一个我们都能抬起来,我们厉不厉害?”

赵玉淑说:“快点走吧你们,挡着二叔路了,两个人抬个小南瓜有什么了不起,以后像你爹爹和二叔一样拿那么多才厉害呢!”

结果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吃这一套,文杰说:“刚刚二叔说了,大人拿大瓜,小人拿小瓜,我们拿的是小人里面最厉害的!”

瞿易:“……”啊这……小孩变小人,差别可有点大。

赵玉淑乐的不行:“好好好,你们厉害!”

进了厨房还能听见两个小孩嘿咻嘿咻喊着号子,赵玉兰看见姐姐脸上全是笑意,也笑着问:“姐,啥事这么高兴啊?”

“笑那俩孩子呢,说自己小人拿小瓜,可乐死我了。”赵玉淑一边择菜一边说。

赵玉兰心思一转,说:“姐,你发现没有,二哥回来了,家里笑声多了好多。要是……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生活就好了。”

赵玉淑佯装用菜叶去扔妹妹,说:“那你不嫁人啦?我可记得明年某人就要成亲了,还在说孩子气的话呢。”

“哎呀,姐……”赵玉兰差点把不想成亲的话说出口,可看着姐姐笑意盈盈的脸,莫名退却了。她知道,姐姐就算再宠爱她,也没有到不辨是非的地步。

赵玉淑看着妹妹,认真地说:“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时候爹娘农活都忙不过来,我比你大七岁,天天要带你两个哥哥,背着你洗衣服做饭,那时候日子多苦啊,世道不好,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我也怕带不活你。”说到过往,她鼻头一酸,“后来我嫁给荣哥,家里出事,娘没了,你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说要把你接过来,荣哥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真的很感谢他。你说,村里哪有嫁人了、娘家还有人,却要还带着妹妹在夫家过活的,村里有那么多人说闲话,荣哥从来没有怪过我,待你也像亲妹妹,这样好的人,我们都要感恩。”

赵玉兰在姐姐开始唠叨时就转去灶前打火了,这番话她已经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小时候多苦她已经忘了,但后来姐姐出嫁了,她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要做家里所有的活,还要跟两个偏心的哥哥和恶毒的嫂子争斗,那才是苦日子。在姐姐姐夫家倒是过得好,可姐姐姐夫让她嫁给那个又矮又丑的乡巴佬,那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可她忘记了,那个又矮又丑的乡巴佬是她自己同意才定亲的。小伙子也不矮不丑,当时俩人定亲时都才十五六岁,他在同龄的小伙中个头还算拔尖的,可慢慢的别人后来居上了,他却停止了发育,但也在平均身高了。五官端正,就是黑了些,家里只有几个姐姐,作为幺儿,是难得的老实本分的性子,对赵玉兰也一心一意。

当时赵玉兰跟家里闹得难看,住到了姐姐姐夫家,偏这家还没个长辈把持着,村里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只有他硬拉着父母来说了亲,这几年逢年过节都有来往。如今日子终于有了起色,若是再闹出退婚之类的事来……“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赵玉淑心里想。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瞿荣问:“弟这些时间还上山去吗?”瞿易闲时爱上山,秋季野物肥,村里人都爱去碰碰运气,只有他本事大,猎的野物够自家吃,也卖给邻里,更多的都拿去镇上卖了。

瞿易摇摇头:“等收完稻再说,山上什么时候都能去。”

“好,那过几天秦松大哥家的水稻要先收,要招村里人呢,你叫上跟你回来的兄弟,我们组个小队去他家做活,有银钱还管一顿午饭。”瞿荣边吃饭边说。

瞿易答应下来,又问:“去他家做活还要组队呀?”他只在军队里见过把人分成行伍和小队的。

瞿荣来了解释的兴趣:“这你不知道了吧,去他家做活的都这样。咱们提前十人组一个小队,选一个队长,队长去秦松那儿把小队全部名字都报上,只要有十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去做活。到时候去地里了,会给划分区域,每天干了多少活,队长当天就能拿多少工钱,回来再跟队员把工钱一分,省心又省事儿。每次他家有活村里人都乐意去。”

瞿易跟着赞叹:“这方法真挺好,松哥不愧是捕快。”

“哪呀,听秦松说,是他弟弟想出来的。瞧瞧人家读了书这脑子是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就是要聪明些。”瞿荣感叹了一声。

“桉哥儿吗?我记得哥说村里人说他邪性,我回来听了些风风雨雨,哪里邪性了?”瞿易问。

赵玉兰看瞿易提起别的未婚哥儿,心里就不舒服,刚想说话却被赵玉淑抢先:“好了好了,饭桌上我们不说这些。文杰你吃饱了带乐乐出去玩。”等俩孩子都出去了,她才说:“我记得以前村里读书最多的秦老祖说,看一个人,不要听别人说他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我觉得桉哥儿是个好的。”

瞿荣立马跟着嗯嗯嗯点头附和,明晃晃地给瞿易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等会再说。

赵玉淑翻了个白眼,都说长舌妇长舌妇,她看应该有个词叫长舌男的。自己先收了空碗回厨房。

赵玉兰看姐姐走了才敢反驳姐姐的话:“村里都那么说,他把他爹娘克死了,还差点克死他哥,后来他家闹鬼,很多人说是他爹娘不想他继续祸害他哥,索他的命。跟他家住得近的,都沾了晦气……”

瞿荣一听她的话就知不好,前段时间秦桉在集市被人用克亲的名头为难,瞿易是帮他说了话的,可见是完全不赞同克亲这类说法的。又见瞿易皱起了眉,已经有了怒意,连忙打断赵玉兰喋喋不休都话语:“村长早说了这些话不能再传,克亲一说没有任何依据,你以后也不能再说了。”

赵玉兰这才发现桌上两个男人都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立马委屈起来:“干嘛说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村长不让说,还不是因为那个灾星是他侄子!”说完碗也没收,生气地下桌了。

瞿荣有些尴尬,收了桌上剩下的菜碗去了厨房。他不怎么知道跟小姨子相处,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几年,他们的交流其实也很少。

瞿易憋着气把饭桌擦了。

他胸膛里有不知因何升起的怒火。回村的几个月,他在村子里见到秦桉都次数屈指可数,村里人的房子建得算是密集,几百口人主要的生活都在村中心这一片。只有秦桉,他像是被遗忘在了小西山脚下。

人们都是爱扎堆的,老头们扎堆吸旱烟,男人扎堆喝酒吹牛,妇人扎堆洗衣服做手工活闲聊,连放牛都要扎堆的少年们和采野菜都要扎堆的少女们,还有村里常常成群结队奔跑的孩童。

只有秦桉独来独往。村里人避他如蛇蝎,他几乎不往村里来,不跟人闲聊,也没有扎堆的同伴。

瞿易想,他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在更难的丛林追踪的时候,他的感觉都从未出错过。他感觉到秦桉是很平静的,他不需要跟人来往,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他站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无视他,他也无视所有人。

但是他不想秦桉那样,他记得那天秦桉被人在集市碰瓷,他眼里有冷漠、厌恶和不耐烦,但没有恐惧不安,他肯定能自己解决的。可瞿易不想等他自己解决,他想站在他前面的,想更光明正大地站在他前面,可他不能。

他想起秦桉回头看见他,露出惊讶、想笑又憋回去的样子,他记得,秦桉当时表情很生动、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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