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瑞一语成谶。
阮阮还睡得香甜的时候,一个脸生的小丫鬟把她喊醒了。
“粉黛呢?”阮阮看着圆圆脸的丫鬟茫然。
昨夜入婚房时,明辉堂给她新添的丫鬟都来见过礼,一连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阮阮记住了名字但还没有对上脸。
小丫鬟怯生生道:“粉黛姐姐昨儿值夜,按着明辉堂的规矩轮值,今日是春华来伺候少夫人。”
阮阮点头,认真看了看她的脸,和善地笑了笑。
忠勇侯府是富贵之家,紫檀花木大床上连被褥都是细腻的丝绸段子,她几乎是睡了穿越过古代后,睡眠质量最高的一个觉。
阮阮望向春华,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笑,“有什么说什么,别怕。”
春华把藏在身后的什么物件塞到了她手上,深吸一口闭着眼,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股脑说出来了:“侯爷今晨听出门采买的管事说,少爷昨夜偷偷跑出去,给绮红楼一个琵琶娘子赎身,整宿地没回侯府,一怒之下派了十几个府兵,把少爷从绮红楼五花大绑捆了回来。”
阮阮听傻了,她想过忠勇侯会生气,没想到会这么生气啊。
别人都是当着新妇面前抽鞭子做做样子,两家脸面上好交待,谢坤林倒是实诚,打完了一顿才告诉她。
“眼下如何了?”她追问,下意识瞥了一眼春华递给她的东西,一根有些陈旧但质量扎实的棕褐色皮鞭,握柄还缠着精细的藤条。
春华伸手一指皮鞭,“眼下少爷被罚在家祠里跪着,侯爷已经打过一轮的,说教子无方,愧对亲家老爷的信任,新妇敬茶请安的仪式就免了。少夫人要是还觉得委屈,自己拿鞭子去抽上几下……”
阮阮攥着手里的皮鞭,握在掌心里捋了一下,掌心落下暗红的痕迹,竟然是带了血的。
她急忙起身梳洗:“备一套新中衣和伤药膏,带我去家祠吧。”
忠勇侯府的家祠建在侯府靠后的位置。
阮阮在春华带领下,穿越了大半个侯府,路过不少布置得典雅清幽的院落,莫名很有江南水乡的意思,一点也不像舞刀弄枪的武将府邸。
家祠就坐落在两棵苍翠古木的中间,进了窄门,越过青灰色长廊,就望见香火袅袅的祠堂内,摆放着好几列灵牌。
香案前的蒲团下,端端正正地跪了一个人,还穿着她昨夜见的那身鸦青色澜袍,是谢明瑞。
衣料熨帖在宽阔平整的背部,同色系的刺针松花纹上,大刺刺横亘着几道更深更暗的痕迹,仔细看,还有几处伤口在渗血。
可谢明瑞仍旧跪得笔挺。
阮阮立在祠堂门外,低声问春华:“侯爷可有说要罚跪多久?”
春华努力回忆谢昆林暴跳如雷时的场面,“好像、好像没说。”
“那侯爷……”她见春华神色,忍着不习惯改口道:“公爹与母亲眼下在何处了?”
“在畅林苑歇着,夫人心疾险些犯了,侯爷陪在一旁呢。”
阮阮一夜好眠的美丽心情全消了。
新媳妇进门,儿子被罚跪家祠,婆婆犯心疾,侯府可真够闹腾的。
阮阮朝春华挥了挥手,“你去准备着轻便简单的早点,拿过来。”
春华转着脑袋,看了一眼谢家家祠,“拿过来……这儿?”
“摆在门口古树下的石桌也行,总之要能快速吃上的。”
阮阮不再多言,看着春华一溜烟小跑没影了,才迈过门槛进入祠堂,轻轻柔柔唤了一声“夫君”。
谢明瑞转过头,眼底有些青暗,看着像在绮红楼荒唐一夜没睡。
他脸色多了几分昨夜没有的憔悴苍白,阮阮走近才看见他额上碎发凌乱,粘着薄汗,她扫视一圈,发现祠堂里并没有人盯着他罚跪。
谢明瑞目光微转,落到她手里攥着的皮鞭,似笑非笑嗤了一声。
“我爹给你的?”
“对,说如果我还不解气,可以自己来抽上几鞭子。”
阮阮扯了一个蒲团软垫,在谢明瑞身旁坐下。
很放松地盘腿而坐的姿势,可以说是自然大方,也可以说是没有书香世家大小姐的端庄仪态,全看看客怎么解读了。
谢明瑞看在眼里:“明二姑娘,会使鞭子吗?打过人吗?”
“不会。”阮阮如实回答,将藤编把手握紧,把卷曲的编绳抖了抖,向着虚空轻轻抽了一下,软绵绵的。
“你站起来,下盘要稳一些,手臂放松,发力时用腰带动肩膀和手肘。”谢明瑞用事不关己的口吻,悉心传授了一套甩鞭技巧。
阮阮起身,走远了一些,免得一鞭子甩到了谢家祖宗神牌,跟着谢明瑞一起罚跪。她回忆谢明瑞教的窍门,试着挥了几次,谢明瑞边看边指点,最后一下感觉摸到了门道,凭空甩开的鞭子隐隐有了点凌厉的劲道。
“不错,学得挺快。”谢明瑞目露赞赏,见她再挥了几鞭,就提着皮鞭朝他靠近,挑眉笑道:“这么心急?明二姑娘不再多练习几遍?”
“手酸,不练了。”阮阮吁出一口气,也跪到谢明瑞身旁,垂眸解开他澜袍上的腰封系带,无意间扯到他伤口了,听得谢明瑞轻声抽气。
谢明瑞还是忍着,甚至抬起手来配合她脱下他澜袍的动作,紧盯着她的脸,饶有兴致道:“就这么生气?”气到要脱了外衫抽他的程度。
阮阮不应,把澜袍完完整整脱下,接着解他中衣系带,还开小差感慨了一下,古代男子服饰比女子要简便多了。
谢明瑞指尖按在她手上,眉头微皱,脱外衫可以,剥光了……他回望一眼身前好几行祖宗灵牌,话到嘴边,被她带着委屈的眼神挡了回去。
阮阮仰头看着他,乌润眼睛轻眨:“夫君昨夜说的,这是欠我的。”
谢明瑞按在她手背上的修长指节松开了。
阮阮解开中衣,把谢明瑞上身剥得干净,一眼瞟过去,皮肤白净,但确实如她所料是精瘦结实的身材,薄薄一层肌肉覆盖着,肩膀和胸口还有陈年伤疤,不知是忠勇侯抽的鞭痕还是什么别的。
她绕到谢明瑞背后,把他颈后碎发拨开,谢明瑞身板挺得更直了。
紧绷的背部肌理分明,鞭伤深深浅浅交错着,最深的只有两道,可见是忠勇侯气得最狠时候抽的,别的血迹已经干了,甚至有结痂的模样。
阮阮从袖中掏出问春华拿的伤药膏,摸到指腹上,给他一点点涂上。
谢明瑞一愣,任由阮阮给他整个背部的所有伤口涂完药膏。她指尖发凉,猜药膏里有薄荷成分,涂到伤口上应该是既凉又刺痛的感觉,谢明瑞却始终不发一言,连一开始的隐隐抽气都克制着。
阮阮涂完,拿过放在一旁的干净中衣,要替他穿上。
一直沉默的谢明瑞这时终于开口了,“我自己来。”穿完中衣,阮阮再递给他那身鸦青色澜袍,谢明瑞盯着上面的灰尘与血污不动。
这时候倒是犯上了贵公子的洁癖。
阮阮又往他身前送了送,“就穿这身,陪我去畅林苑敬茶。”谢明瑞手指微动,终究是披上了那件澜袍。
两人匆匆在家祠外的石桌上吃了东西,一路往畅林苑去。
阮阮走得急,因为不熟悉路面,被一处小石阶绊了绊,险些摔倒,还好谢明瑞转身,眼疾手快扶住了。“早过了奉茶时辰了,急什么。”
阮阮想了想:“春华说你母亲的心疾险些犯了。”
谢明瑞松开她的手,继续走在她前头带路:“我娘演戏的,只要犯心疾,我爹就没心思打我,只顾着紧张她了。”
畅林苑里,阮阮果然看见了面色红润、保养得当的孙氏,精致柔和的五官很有江南美人的味道,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姿卓越。
她旁边坐了一个眉目与谢明瑞相似,却神情严肃、不怒自威的男人,想来就是谢明瑞的爹谢昆林。
阮阮牵起谢明瑞的手,又走近了几步,来到二人身前。
谢明瑞手轻微地缩了一下,到底是没有甩开,继续配合着。
孙氏连忙把手上参茶放下,看向屋外,“怎么都没人通传一声?”
阮阮向二人行礼,确认孙氏没有大碍,才解释道:“是儿媳听闻母亲身体不适,怕惊扰了母亲休息,便没有让守门丫鬟通传。”
“我这身体老毛病了,方才休息会儿,喝了参茶,已经大好了。”
孙氏笑眯眯地,也没有装病被戳破的尴尬,反正现在谢昆林气消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况且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真病假病谢昆林比她还要清楚,顺着台阶下罢了。
阮阮按着昨夜府里嬷嬷叮嘱的话,给谢昆林与孙氏奉茶敬礼,听完了二人对她这个儿媳妇的寄望与叮嘱,最后把谢坤林给她的皮鞭还回去了。
“感谢公爹为儿媳作主,昨天儿媳也有不对的地方,跟夫君拌嘴吵了几句,把他气跑了。”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谢明瑞转头看她。
阮阮也转头,对上谢明瑞探究的目光,笑得温柔:“夫君方才已经在家祠答应我,这几日好好待在侯府静养,尽快痊愈了陪我回门。”
一路配合良好的谢明瑞开始拆台:“是吗?我几时答应过?”
“我们一起用早膳的时候。”阮阮贤惠地替谢明瑞摘下了披着的澜袍,刻意展开,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才挂回他宽阔的肩膀上。
纤白手指顺着他肩膀往后背抚了一下,谢明瑞痛得闷哼了一声。
本来听到谢明瑞混不吝的回答,谢坤林握着皮鞭的手都痒了。
此刻又莫名松开了。家祠光线昏暗,谢明瑞澜袍上的血迹不认真看不易察觉,但在通透亮堂的畅林苑,却看得一清二楚,鞭痕最重的那一道已经划破了衣料。
谢昆林最终没再动手,瞪了一眼谢明瑞,就挥挥手让二人离去。
阮阮牵着谢明瑞,一直到走出畅林苑的门,才松开了。
谢明瑞手掩回宽大的澜袍广袖里,拇指搓了搓食指指腹,低声道:“明二姑娘,这唱得是哪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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