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光

翌日,雨过天晴。

漠北侯在永安大帝的灵柩旁垂首跪了一个晚上,无人敢上前打扰。天蒙蒙亮,灵柩被侍从们抬去了灵堂,一路上哭号不断。

无视旁边的禁卫军,祁殊起身去了偏殿沐浴,佩之喜净,他要干干净净地送佩之。

解下厚重的盔甲,除下衣衫,显露出精壮的疤痕遍布的身躯,他跨坐进浴桶极力平稳悲戚的思绪。

外面传来敲门声,太监掐着嗓子问漠北侯安,禀告有婢女前来服侍洗漱。祁殊心烦,让她们放下替换衣物就离去。

祁殊一点点沉入水中,直至浴桶中的水没过发顶。他自虐般的睁大双眼,屏住呼吸,随着肺部的空气逐渐减少,极致的窒息席卷而来。

终于,祁殊直起身子,脸上滴答着湿意,不知道是泪还是水。

他粗粗喘着气,痛恨厌弃极了自己。现在这般做给谁看?陛下受苦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祁殊再一次沉入水中,一遍一遍的以窒息惩罚自己。

卸下的衣物和首饰被随意抛在屏风上,惟有一块玉佩,被特别安置在一张单独的小桌上。

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绿光,接连闪烁过后,归于平静。

灵魂被强烈地拉扯,永安帝经过短暂的头晕目眩后,眼前是一面铜镜。

铜镜里赫然映出来一块玉佩,不见丝毫人影。永安帝晃晃脑袋试图清醒,镜中的玉佩也跟着抖了三抖。

永安帝敏锐发现了这诡异的联动,狭长的凤眸微眯,不等他深思,身后的水声消失,永安帝感受到自己被一双大手捏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没错!后脖颈!天子的后脖颈!

永安帝看着铜镜中映出的镜像,瞳孔巨震。玉佩被骨节分明带着厚茧的大手捏,随后仔细挂在了一人的腰上。

连带着永安帝也感受到了一股子腾空之感。

这双大手佩戴完玉佩,极珍惜地摩挲了一下,便开始整理衣领,被无端摩挲了脸颊的永安帝现在已经是呆住的状态。

目光呆呆地往上移,永安帝看到了这双大手的主人。

漠北侯,祁殊。

尽力按下震惊的情绪,永安帝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原来他的灵魂并没有在肉身死后前往阴曹地府,而是附身在了漠北侯祁殊的一块……玉佩上?

永安帝试着从玉佩往外抽离,发现刚离开玉佩半步就被刷的一下吸入,果然寸步都不能离开。

好好好,很好,永安帝气得冷笑。从未受过这种囚禁之苦,没想到死后倒是让他尝到了。

至于囚禁之地怎偏偏是漠北侯的一块玉佩,可是有什么门道?永安帝想着细细打量起来,这块玉,中藏棉絮,色泽干枯,昏暗呆板,几十文铜钱便能买下的劣玉。

永安帝看了半晌,也没琢磨出这块玉的精妙之处,值得老天将他安置在此处。

粗糙不堪的居所让永安帝又犯起了多年养成的富贵病,堂堂漠北侯栓块劣玉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做皇上的亏待有功之臣。

连带他倒霉,死后附身于简陋的劣玉之中。

“祁将军,到时辰了,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同拜别。”外面响起催促的声音。

祁殊揉揉发红的双眼,干脆利落地推门而出。

“带路吧。”

祁殊身材魁梧,长腿窄腰,军营作战的日子习惯了疾步快走,本来他的一步便能顶旁人两步。现下太监为了不被落下,硬是在皇宫中小跑着领路。

快速的走路幅度让腰间的玉佩也随着晃了起来,永安帝无奈抓着粗糙的玉璧,忿忿然瞪了眼赶路的祁殊。

这是斐宁玉有生以来,坐过的晃得最厉害的轿子。

白条漫天,灵堂灯火通明,灵柩中,衮冕服盖在帝尸之上。

所有大臣和先帝身边的后妃太监都两列排开躬身立在灵堂两侧,见满身凌冽肃杀的漠北侯,皆垂头拱手问漠北侯安。

未曾想死后还能参加自己的小敛仪式,斐宁玉爬到玉佩上盘腿坐下,惊奇地环顾四周。他克己复礼地做了一辈子皇帝,死后倒显露出几分本性。

慕容皇后垂首掩面,后面是皇贵妃、贵妃、嫔,皆是低眉落泪。

另一侧是他的皇儿,依次按长幼秩序排开。他的贴身大太监侧身立在棺木旁,安静地只有烛泪滴落的声响。

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漠北侯缓步到灵柩旁,大手抚上上品的金丝楠木,缱绻柔情,无人知他心中恸哭。

永安帝看着祁殊抚摸棺木的动作,心里不适。他的妻子嫔妃皇儿可以伏在棺木上诉说衷肠,可一位久久不见的臣子,贸然触碰皇帝的棺木,绝不符合礼制。

他与漠北侯虽是幼年相识,有共同成长的情谊,却绝称不上亲密。有的,只是帝王臣子之情。

当然,永安帝对于漠北侯这般建功立业的人才,也是足够宽容的。

凭借萧萧春风,玉佩随风晃荡,不轻不重地敲打漠北侯腰际,叫回祁殊飘远的心思。

祁殊黯然退下,老太监适时上前,他开始宣读左相交予的先帝遗诏。

漠北侯带头跪下,右手不忘包裹住玉佩,避免它受磕地之苦。他双膝跪下头点地,极虔诚地匍匐在地。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以凉德嗣守祖宗大业,先后二十年矣,图惟治理,夙夜靡宁,恒惧不终于治……”

永安帝屏息倾听。

“长子皇太子见濡,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

统儿,终于是如愿了。永安帝闭了闭眼睛,但愿统儿真能开创大桑盛世。统儿这般急切想要继承大统,是在怨朕未能早日放他施展拳脚吗?

永安帝心里一片悲凉。

“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桑国生民,扩桑国疆域,护吾国大业,朕无憾矣。“

大太监宣读完毕,斐统神色悲痛地接过圣旨,发誓绝不辜负父皇用苦良心。

祁殊将遗诏的一字一句都放在心里,对着永安帝的灵柩行了磕头大礼。

永安帝遗诏虽未提及漠北侯一字,祁殊仍然伏在地上,朗声宣誓:“尊先皇遗诏,臣必终身护桑国百姓,守桑国疆土,不负皇恩!”

既然佩之惟愿国泰民安,他便誓死守护佩之江山,生死无惧。

继位的皇上斐统鉴于祁殊身负大功,此次擅闯皇城,也是担忧先皇心切。斐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免了祁殊无诏入宫的死罪。

“漠北侯一定要走吗?”

是夜,斐统于御书房单独召见祁殊,挽留道:“胡族已败降,边界安定不少。漠北侯不必拘泥于此前说出的誓言,朕即刻就宣旨允你长居皇城。”

“朕初登皇位,朝中大臣众多,但缺真正有用之人,漠北侯意下如何?”

祁殊拱手推辞:“谢陛下厚爱,臣已立下誓言非死不得回都城,陛下仁慈,赦免臣之罪过,但臣不能得寸进尺,再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恳请陛下允臣永驻边疆,不负陛下所托。”

在玉佩中的永安帝听完全程,理解统儿想要招揽能人的意图,倒是十分不理解这漠北侯的百般推脱。

边关是什么神仙住的好地方吗?当真如此稀罕?放着皇帝近臣的美差不做,空着富丽堂皇的侯爷府不住?

他现在处于玉佩之中,若漠北侯返回大漠,他便也要跟着去遥远的大漠走一遭了,也不知上天何时能准许他投胎。

见漠北侯执意离去,斐统不好挽留,亲自迎送漠北侯出城门,以表对他的重视和忠心的肯定。

身后是亲兵千骑,他们随漠北侯来,又随漠北侯而去,他们是大漠的雄兵,大桑国的勇士。

“这般骁勇果决的人物,身后又有这么多中心的死士跟着,陛下您不得不防啊!”

慕容复站在斐统身后,淡淡出声提点。

狂沙飞舞,马踏黄土。漠北侯遥遥领先,将千骑甩在身后。玉佩剧烈地摇晃,沙砾砸着永安帝的脸,大幅度的摆动让他头晕目眩。

究竟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死后将他灵魂附在漠北侯的玉佩中,经历这不必要的麻烦。

渐渐的,永安帝适应了玉佩摆动的幅度,他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其中夹杂着细密的呜咽。

是漠北侯隐忍的哭声。

“佩之,我的佩之。”

“我的玉儿。”

驾崩那天永安帝未听到漠北侯的呼唤,可这下不仅是听到了,还听得真切。

佩之,是永安帝的字;宁玉,是永安帝的名。

“佩之!”

终于,在熟悉的黄沙中,在无人的黄土地上,祁殊撕心裂肺地呐喊。

臣子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天大的不敬。斐宁玉自当上皇帝,已经许久未有人如此唤他了。

这久久未闻,乍一听到,斐宁玉都以为这漠北侯是在唤另一个同名同字的人。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斐宁玉不相信,他的离世居然能让漠北侯如此悲伤。斐宁玉难得回想起少年时,似乎老侯爷去世那天,也未见祁殊这般情绪外放。

这显然已经超过一般的君臣之义,斐宁玉不再细想下去,他也想不明白。

你以为你叼的是谁的后脖颈?是天子的后脖颈!(猫猫炸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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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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