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死徒站在车舆上，眼神一转，就望向了前边的小山绿野，村落人家，挺身将手在空中比划着起势——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歌词朴质，并不长，只是由死徒外圆内方的低沉悠扬之嗓音缓缓唱来，循环往复。明明是在平原之上，却让听者如同身处大山深谷，听得山间回音雄浑守拙，朴实醇厚。
赵丹龙也没想到死徒平时风火率直的心性，唱起歌来却是这么沉着，这么有古韵。
好！唱得太美了。
赵丹龙在心中赞叹着，死徒看着是个“狗仗人势”的壮汉，却能唱出如此令人沉醉的音律，果然人不可貌相。
伴随着死徒连绵的歌声，三人驱车随路进了前面的小村落。
正当马车将要驶进村落时，囚却拉一拉马缰，把马脖子掉了个头，准备从岔路口走开。
“囚，不用再走了，就停在这个村子吧。”赵丹龙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很久了，今天也算游览了一遍古代田野风光，不如再参观一下战国时期的村落，又道，“正好也饿了，看看在村里能吃点什么。”
“公子……你累了的话，我觉得还是回去吧。”囚却罕见地僵硬了一下，自顾自地拉动马缰，试图原路返回，道，“这种村子里，没什么好吃的。一定不合公子口味。”
这小子，怪哉。
死徒见状，顿时来了精神。他探身瞄了眼那边的村子，心中了然——“洺村”。
赵丹龙也觉得奇怪，正想开口时，却被死徒抢先，“公子啊！这不就是洺村吗？是囚的老家呢。”
老家？
赵丹龙看了看囚，笑道：“既然是你老家，那我更要去看看了，你也不要怕羞，又不用你招待我。囚，就驶进这个洺村吧。”
闻言，囚抓着缰绳的手却微紧，他半愣着，马儿被弄得不知方向，踩在地上原地踏了几步，发出咴咴声。
“怎么了？”赵丹龙问道。
“……公子，无事。”说完，囚用力拉了下马缰，将头掉转，驶向洺村——
一别数年，每欲入，竟惧入。
囚的脸色变得很差，只是背对着车上两人，他们看不到囚脸上的怀恋，与怀恨……
刚一进去，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就挡住了三人的视线，周围稀稀拉拉的也种了几棵小树。
赵丹龙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说道，“走，进去。”
两人跟着下来了，这时囚却悄悄飞速看看四周，有些喑哑地说道：“公子，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儿看着马车。”
赵丹龙惊讶地挑挑眉，道：“拴在这儿就行了，你不回家看看吗？”
“我的家就在宅子里，不在这。”说完，囚放低了眼神。
赵丹龙哑然，死徒马上接话道：“那就听囚的，我和公子两个人进去就行了。这马车不看着，也说不定会被偷呢。”
“那好吧。”
赵丹龙点头，和死徒一起离开了。
囚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参天大树，抚摸了一下树干，叹了口气。
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回树下，这棵老槐树却还是儿时那样，枯老，阴郁。就像从来未曾变过。
故面不知何处去，老树依旧哀人间。
这边，赵丹龙和死徒进了村子，刚一进去，一个老妇人就高声呼道：“不好了，河媒官来了！”
说完，老妇一瘸一拐地匆匆跑远。听到老妇的呼声，周围两三个人也都赶紧跑回家，门户紧闭。
“彼娘老而不死！竟辱公子！”死徒一下子就跳出来，恶狠狠地骂道，作势要上前打人。
“死徒，不可无礼！”赵丹龙一听，立刻打断了死徒。
死徒讪笑着点头。
赵丹龙又问：“那个老妇人为什么叫我河媒官？又为什么要跑，我以前很坏吗？”
坏，相当的坏。
死徒在心里答到。面上却不显，“不，是这群刁民可恶，公子若是生气，隶即刻就去收拾！”
“够了！”赵丹龙怒斥道，“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气焰可憎的话了，活像个土霸王似的！”
“这些村民这么怕我，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只想了解，究竟是我做的什么事，让他们如此惧怕！还有你，要是以后我还听到你说这些妄图鱼肉百姓的话，我就先收拾你！”
喘了口气，赵丹龙又道：“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假如你死性不改，还是这副做派，必先解决掉你！”
“公子恕罪！”死徒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在了泥地上，暗处低垂的眼睛却饱含热泪——
“公子”，你真的不再是“你”了。
话落，一滴泪藏入污脏的泥土之中。
“好了好了，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方才语气严厉，也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知道我是认真的。”
赵丹龙把死徒叫起来，起来之后，死徒趁机往脸上抹了一把，一张脸只能看到泥迹，看不出泪痕。
“公子放心，隶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不再让公子烦心。”
死徒看着赵丹龙，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赵丹龙莫名觉得，死徒跟原先，不大一样了。
“好，我相信你。”赵丹龙点头道，“那你现在跟我讲讲，这些人是为什么怕我？”
“因为河伯娶亲。”死徒回道，“这些年，每年都要给河伯娶亲，挑一户人家的女儿绑到木筏上放到河里，飘着。人沉了，河伯也就娶到亲了。”
这……！
赵丹龙心中窝火。河伯娶亲他知道，不过不是在古代早年就被禁止了吗，居然还有。
“比畜类更毒！实在是衣冠禽兽！”赵丹龙拧眉深怒，“不过我记得，河伯娶亲早年已被禁止，怎么还有？”
死徒语气有些戏谑，道：“漳河有漳河的神，这儿的河自然也有这儿的土河伯。县令纵容，如何能禁？”
“这……说的是。”赵丹龙抬头看了看附近的茅草屋，心里沉重。
随后，赵丹龙提步，顺着无人的泥路往前一直走着，原本爽快的心情此时竟一瞬消散。
身后，看着走远的赵丹龙，死徒用衣服抹干净了脸，又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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