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制胜

两人对峙片刻,白芊芸道:“是没有谋害我,只是杀了——吕家的一条狗。”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让满堂听得清楚。

吕彦锡脸色阴沉,咬牙道:“我没有杀孙安。”

见他不打自招,白芊芸揶揄道:“我说的是狗,吕侍郎怎么就认了孙安?到底杀没杀,得问知情人。”

“少拿那些话来吓唬我。”吕彦锡咬死不松口,“那晚上我没出去过,这腰带也不是我的,所谓知情人,肯定是提前和你串通好的。谁给你的胆,敢陷害太后的侄子。”

他似乎忘了皇帝坐在上头。

“是吗?陛下,证人在外头。”白芊芸转头看着平章帝,平章帝点头,她朝殿外呼道,“如莺,进来。”

浓妆艳抹的女子入殿,看起来不过二八模样。

如莺先跪皇帝,后拜众臣,最后站到白芊芸身旁。她指着吕彦锡道:“八月既望日,戌时三刻,吕公子离开玉轩楼,小女子不满他食言,便偷偷跟了出去。亥时左右,吕公子进了紫石巷,半个时辰后,从孙府里出来,扔下这条腰带,小女子就捡了回来。”

时间符合,人证物证俱在,事实就是,吕彦锡用腰带勒死了孙安。

吕晖之扑向如莺,恨不得将其撕碎,却被白芊芸推开。

辩解是苍白无力,玉修坊内皆知,这两人常行鱼水之欢。玉轩楼内众人皆可作证,那日吕彦锡进了如莺屋,未过夜就离去。

“不错,我是去了孙府,可凭什么断定是我杀的人。”吕彦锡还在做困兽之斗,“孙府内还有其他人。”

孟博衍拿出枚香袋,道:“本王审了孙府下人,从某一人手中得到这个,吕尚书想不到吧,你去给孙安收尸前,有人进了他房间,并在屋内找到此物。吕侍郎,你既然有时间行凶,走时为何不检查随身之物呢?这如莺姑娘的香袋,情深意重啊!”

身上到底有没有香袋,吕彦锡早已不记得。

但他的确杀了孙安。

尘埃落定,白芊芸带着如莺退出千秋殿。平章帝露出杀意,那杀意自他登基后便在,只是被藏得极好。

“传旨,吕家贪污、卖官、谋杀数罪并罚,吕晖之革职下狱,抄其家产,吕彦锡以下谋上,着......”

“陛下,孙安被罢军职,只是一个内宦。”吕晖之爬到台阶前,绞尽脑汁只想保下儿子,“此事是罪臣授意,六部尚书有权处死内宦。”

这句话踩着了平喜尾巴,他本手持拂尘站在龙椅旁,当即阴声道:“奴婢记得,陛下的旨意是,次日起,孙安罢任,由江离接任宿卫军督军。亥时还属既望日,不能说孙安已被罢官,他死时的身份,是内给事兼宿卫军督军。”

被臣下打断,平章帝本就恼怒,听完这席话,更要从重处置。他改口道:“吕彦锡罪大恶极,斩首不足以惩戒,拖出去,杖毙庭下。”

侍卫将人拖到丹陛下。

当庭杖毙,由三卫军中的御殿军负责行刑。侍卫拴铁链,将吕彦锡吊起,腕口粗的栗木棍落下,专打腹部和脊部。

七八棍下去,就能打断骨头,震破脏腑,再加三五棍,受刑者必死无疑。

最后一棍击在颈部,鲜血从吕彦锡七窍中崩出,染红青石地砖。侍卫松开铁链,上前探了鼻息,跪在殿外待命。

平章帝缓步行至殿前,扔掉手中朝笏,道:“取其首级,以示众臣。”

侍卫斩下吕彦锡头颅,从群臣眼前晃过,血淋了满地,群臣跪地山呼,不敢仰头面君。

面前闪过的,不是罪臣首级,而是皇权。

不远处,吕晖之早已昏死过去。

*

散了朝,平喜奉命去了宁寿殿。

殿内侍从被遣了出去,太后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梳头,金色凤冠太沉,压得她低下头。

穿戴整齐后,她坐到雕凤扶手椅上,看着手提食盒的平喜,呵斥道:“见了老身,为何不跪?”

平喜对此话置若罔闻,他打开食盒,奉上一只镂花银碗,清淡莲藕香飘出。

太后颤着指尖抬起手,道:“轮到老身了吗?”

半刻前,朝上的消息传到宁寿殿,御殿军尾随而来,传下平章帝口谕,带走了太后印玺。

“这碗是银的。”平喜轻敲碗口,发出金属脆响,“太后请看,汤匙也是银的,颜色都没变。”

“陛下说了,这是膳房特意为太后熬的。”将银碗塞到太后手里,他喜笑颜开,“要臣亲眼看着太后喝下去。”

太后小口喝下糖藕羹,羹里放了许多糖,吃到嘴里,却是苦的。

“陛下让我给你传旨。”一碗羹见底,平喜改了称呼,“归德皇妃吕氏,废为庶人,幽禁宁寿殿。”

碗掉在地上,摔得叮当响。

“陛下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平喜又道,“先灭口,再嫁祸他人弑君,以平乱功臣自居,这样的故事,前朝典籍中有记载,陛下熟记于心。”

吕燕飞摘掉凤冠,道:“我要见陛下。”

平喜没搭理她,带着空食盒走了。身后朱红殿门关闭,御殿军敲击铁钉,将两扇门钉住,凄厉的喊声穿过门缝刺出。

“你去问问皇帝,他为何要对吕家赶尽杀绝?”

*

“要怪就怪孙安。”白芊芸把开好刃的短剑递给孟博衍,“陛下登基那晚,曾去我府上,结果遭人行刺,刺客是孙安派的。”

孟博衍拔出短剑,对准矛头轻轻一挥,将铁矛头斩断。他惊喜不已,道:“好剑,留给你防身用。”

“你自己留着,姑——故人之物,弥足珍贵。”白芊芸接着说吕家,“陛下怀疑孙安是受吕家指使,直到那日朝上,还在问吕晖之是否起过二心。”

孟博衍接过话,道:“所以你让金武说那些话,就是要告诉陛下,吕家知道此事。”

“这是后手,没想到真能用上。”因先前打了交道,白芊芸什么也不瞒着,“陛下多疑,不肯轻信朝臣,金武是他亲手提拔的,在朝中又无根基,这样的人在他看来,最可信。”

“陛下想不到的是,金武是你的人。”孟博衍将短剑别在腰间,心情似乎很好,他拔起些枯草,吹到风中,“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为什么这么恨吕家?”

草屑落在发梢,白芊芸视而不见。

对吕家,她真没那么恨,这人却偏不信。

校场上战鼓擂动,宿卫军开始操练。

“宫宴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白芊芸朝校场方向走去,“太后授意孙安可以杀死我,我这个人,心眼小,又记仇。”

在军营里,孟博衍不好跟太紧,他站在两尺开外,道:“我不信,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我能看出,你恨吕家,不是一朝一夕的恨。”

战马出栏,地面隐隐震动。

白芊芸在校场边驻足,捡起几枚小石子,道:“人家都说你是酒囊饭袋,你倒是好,闷声干大事。吕彦锡手里的女人你都能抢,可怜那草包到死也不明白,如莺是你的人。”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孟博衍看了眼蓝天,“先皇后蒙冤死去,我就是根没了庇护的野草,不装孙子,谁都能将我连根拔起。”

“野草这东西,春风吹又生,你将草籽撒遍了琞京,而且还发了芽。”白芊芸抛出漂亮的弧度,小石子朝天边飞去,“趁早把宿卫军里的拔掉,要是被我揪出来,会被烧成草灰。”

宿卫军中有四个安乡卫,全是孙安死那天安插进来的。

孟博衍故作神秘地问:“你还没点兵吧?”

白芊芸摇头,旋即明白过来,那几根草,已经被主人拔走。

再不拔走就来不及了。

这几日兵部详查,军中冒名顶替者,多达三千余人。这些人曾经聚在孙安周围,为吕家卖命,树倒猢狲散,吕家完蛋,他们也逃不掉。现在的宿卫军,少人不要紧,多人才要命。

孟博衍待到正午,被府上的人叫了回去。白芊芸绕军营走了几圈,盘算着把大营搬回城内。

此地位置较偏,背地里做事不易被察觉,但离另外两卫军大营太远,难以收到一手消息。

她正想着,金武引着许游章走来。

“吕燕飞给你下了毒?”许游章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胸前,“我带你去看太医。”

金武识趣地扭头跑开。

“谁和你说的?”白芊芸声音极小,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是药,不是毒。”

许游章惊疑不定,愕然地回答:“陛下说的,吕燕飞也认了,我还奇怪,那天吕晖之看见你,怎么跟看见鬼似的。”

“可不就是鬼吗?”白芊芸掰开腕上的指头,笑了,“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就是鬼。”

这事说来很奇怪。

从宫里出来时,她都以为糖藕羹里加了毒|药,腹部和胃里就像刀绞,疼得不行。琳琅给她灌了甘草汁,甚至遣人开了解毒方,到药铺里取药。哪知一副药还没煎透,疼痛便已全消,找来大夫诊脉,说是误食冷热相冲的药,只消休息几日就好。

吕燕飞要她的命,不会手下留情,是有人暗中调换了糖藕羹。

是谁?

白芊芸想到了一个人,她问道:“宁寿殿那些宫女内侍,要如何处置?”

“内侍监在查办,无罪的调往别殿,和吕氏有瓜葛的,流放。”

许游章想问她为什么关心这些,那个疑问最终被噎了回去。他拉着白芊芸躲到草垛背后,把头埋进草垛里。

“他还在宫里,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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