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蔓延极快,三人才到楼口,酒楼大堂已没入火海。
伙计顾不上两人,朝火势较弱的地方跑去,不防火星撩到衣裾,把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看着那火,不及逃出的人在火里翻滚,白芊芸紧抓着孟博衍的手。
似乎眼前焚烧的不是曲水楼,而是天门郡白府。
前厅烈火熊熊,阿娘把她送到后院外的小山丘上。大火烧到后院,阿娘把玉佩藏进她怀里,抚着她的脸呢喃:“阿芸,娘不是畏罪**,娘要用死,为白家证清白,你要活着,要为爹娘雪恨!”
阿娘冲进了火海里,火光照红了黑夜,她站在那里,夜露寒凉彻骨。
冰凉的手让孟博衍察觉到异常,他安慰道:“别怕,你听这声音,有人来救火,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街坊敲锣鸣钟,引来巡街的宿卫军和武候铺。众人抬来溅筒,用力挤压皮袋,将袋中水喷出灭火。
白芊芸宛若失了魂,木讷地说:“我们从后面走,去高处。”
孟博衍拉着她回到楼上。
他们所在的雅间位置较偏,火暂时烧不到。
因知王爷和督军在楼内,宿卫军临街大喊。孟博衍听到声音,探头出窗,给宿卫军回应。
尽管众人合力救火,楼内依旧火舌喷吐。
楼板发出咯吱声,周围还有木梁断裂声,孟博衍道:“从这里跳下去,叫宿卫军接住我们。”
二楼不算太高,不过两丈,跳下去不会有性命之虞。
可白芊芸耳畔只有劈里啪啦的焚烧声。
阿娘在火海里,她要去救人,不能再把阿娘丢下。
浑身竟然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也甩不开紧握的手,她抬手道:“你看,那里有人。”
孟博衍望过去,那里只有火光。
他看了眼楼下,金武已赶来,并抛上两根绳索,要他们悬缒而下。
“我们先下去,救人之事交给别人。”孟博衍松开手,捡起绳索,“我们先下去。”
白芊芸盯着那个方向,阿娘在挥手,叫她快走。
人影逐渐模糊,火光熄灭,被火光照红的天幕失色,伸手不见五指。
站了太久,白芊芸双腿发软,身后有棵古树,她闭眼靠了上去。
孟博衍刚固定绳索,抬头就见人倒下来,忙伸手接住,大喊道:“江离,江离,醒醒。”
那额头上挂满汗珠,人怎么也叫不醒,他急得冲楼下叫道:“金武,你上来!”
门口的火势得到控制,金武冲了进去,却难上二楼,只得退回去道:“下官上不去,督军她还好吗?”
他猜到上面定然发生了什么。
孟博衍一手抱住白芊芸,一手套紧绳索,踩着桌面翻出窗外。
大庭广众之下,他抱着个姑娘爬下去,琞京又要传多少闲话。可火已烧到拐角,生死一瞬,顾不得世俗伦理。
单手被绳索吊着,脚够不到地面。孟博衍稳住身形,低头看下去,目测离地六七尺。
绳索缚得紧,爬不上去,也跳不下去。更不能松开怀里的人,用另一只手去解绳索。
下面围着那么多人,孟博衍从没这么没面子过。
好在金武看出他的囧态,叫士兵摞起来,上去砍断绳索,将两人接下去。
孟博衍脚刚落地,便抱着人钻进马车。
手上勒出几道血痕,他无暇顾及,拉开车帘冲金武道:“以我的名义,去找太医令,再去将琳琅叫到王府。”
马车驶出的瞬间,曲水楼在火光中倒塌。
金武将此处交给武候铺,骑马赶去太医署,半道路过永安巷,简明扼要地对琳琅说了情况。
太医令名叫宋言,年近六旬,总要把事问个清楚。
“太医,得罪了。”金武没耐心解释,将宋言挟上马背,朝王府狂奔,“只有王爷和督军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王府和西市离得近,不出半刻,孟博衍就回到府内。
任凭怎么唤,白芊芸都醒不来,见太医令来到,他立刻让出位置。
听了事情原委,宋言道:“督军大抵是惊悸晕厥,好好休息,不妨事。”伸手一把脉,他慌忙改口,小声道:“王爷,是洋金花粉调配的迷药。”
琳琅正给白芊芸擦脸,闻言一惊,道:“何人如此大胆,敢给宗主下毒。”
“常人误食此药后,状如醉酒,药效过后才会醒来。”宋言小心扒开白芊芸的眼睑看了眼,又把了次脉,面上浮起疑云,“的确有惊悸之症,可督军不应怕火。”
怕火的人,怎么会在皇陵放那把火?
“别嘀咕那些没用的,救人。”孟博衍突然想到火光里的人影,问道,“服食这种东西后,是否会产生幻象?”
宋言边写药方边答道:“会,但这种情况不多见。督军脉相还算平稳,最多三四个时辰,人就会醒来。”
孟博衍满脑子都是那个毒字,谁在哪里下的毒?他们吃同样的东西,怎么他就没事?
羊肉、茶水,他都吃过喝过,唯一没动的,是那壶酒。
有人在酒里下毒!
那火会不会也是有人故意放的?行凶者到底要杀谁?
曲水楼换了东家,就发生这种事,要查!
京畿卫统军,正好有调动衙役的权力。孟博衍叫来陆川,道:“陆伯,持我手令到琞京府衙,让府尹调人查封曲水楼,拘留店内所有人员,等候调查。”
上下安排妥当,他就让金武送宋言回去。
白日忙了一身汗,不洗澡不行,孟博衍让侍女备水,找了衣裳去浴堂。
他贪恋水中的温热,坐在浴桶里不想动。洗完回内堂,琳琅已经替白芊芸解了外裳,将那条做工精细的蹀躞带挂木椸上。
侍女煎好药送来,琳琅摆手拦着,道:“宗主最恨喝药,怕是喂不进去。”
“那怎么行,喝了药病才会好。”孟博衍端过药碗,吹凉汤药,“你把她扶起来,我来喂。”
要将药强行灌进去,琳琅哪里敢。
“这药方并非解毒方,而是安神方。”她坐到床边,给白芊芸掖好被角,“待宗主醒后,再由她决定喝还是不喝。”
孟博衍想起宋言说这是迷药,便不再强求,放下药碗,道:“那你先去隔壁屋休息,她醒了我叫你。”
琳琅摇头道:“王爷去休息,我照顾宗主。”
“是嫌我不会照顾人,还是怕我当小人?”孟博衍佯装生气,“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话到这份上,琳琅无法再说什么,只得指着蹀躞带道:“宗主的腰带,不让外人碰,也请王爷勿碰。”
“知道了,你去吧。”孟博衍希望她快些走,看人走了两步,又叫道,“把药碗也带出去。”
夜深人静,屋内灯火阑珊。
晦暗的烛光下,孟博衍趴在床边,细看那张脸。每看一次,他都要惊叹,到底是怎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么个人儿。
安睡下,这脸浸在柔光里,往日的冷冽淡去,眉间还凝着愁云,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竟显得十分妩媚。
孟博衍凑脸过去,还能闻到淡香,这香扰得他心神荡漾。这里就他俩,吻上去,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真是疯了!
孟博衍仓惶逃离床榻,使劲拍打脸颊,想拍走那些压不住的欲念。不经意抬头一瞥,瞥到木椸上的腰带,带上配饰银光闪烁。
什么稀奇的腰带,还不让外人碰,日后成了一家,外人也是自家人。
他不把琳琅的话当回事,走过去取下腰带,拿到白釉烛台前看。
这根蹀躞带极为精美,上面不嵌金玉带銙,只嵌了枚银带钩,腰带侧还挂了个皮算袋。
也没什么特别的。
孟博衍拉直腰带,放在腰上比划,绕圈时皮算袋撞到身侧,里面似乎有硬质东西,撞得侧腰生疼。
他打开皮算袋,看到里面藏着枚玉佩。
这枚飞鸟盘云佩,白如截肪,握在手里能生暖意,似有油脂溢出。
如此玉中极品,难怪不让人碰。孟博衍想着,看起玉佩上的云纹,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白皇后曾经说的话。
“世人皆说,白家是苍穹上的海东青,祖辈却说,我们只是离巢的鸿雁。白家人无论走多远,死后都要归葬燕亘山。我十六那年,入琞京成了太子妃,这一生,便困在这朱墙内,死了,也只能入萧家皇陵。父亲寻遍天下美玉,请名家凿刻出这枚玉佩送与我,阿衍,你看这上面......”
飞鸟乘云,落于山峦,意为孤雁归巢。
这是娘娘手里的玉佩!一个念头从孟博衍脑子里闪过,他回想着白皇后之后的话。
“小阿芸今年五岁,明年回西庭省亲,就把这枚玉佩送给她,那是白家最小的孩子。”
那时才九岁的孟博衍吃着酥山,懵懂地问:“娘娘,您把玉佩给小妹妹,是想让她也嫁到京城里吗?”
白皇后摸着他的头顶,道:“玉在山间草木润[1],芸草可以死复生,娘娘只希望她百岁无虞。”
到凤仪殿问安的太子萧琮稷还笑言,有舅父和他护着,谁敢欺负妹妹。
玉佩给了白芊芸,她若还活着,也该到了桃李年岁。
那样一个自小就爱恨分明的人,定不会饶过吕家,饶过诬陷白家的人。她会善待西庭旧部,也会厌弃于怀信当年的行为。
她会和母亲一样,长着双深邃而摄人心魄的琉璃眸。
孟博衍坐回床边,湿了眼眶。他噙着泪,抬手停在那张脸上方,颤声道:“阿芸,是你吗?”
[1]出自:《荀子·劝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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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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