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信任与否,就他那混痞子模样,那烂透了的名声,莫说请帮忙,只要不添乱,旁人都得烧高香。
白芊芸躺了会儿,恢复了些力气,起身斜靠着。
此时已是寅时,王府内下人走动,琳琅一夜睡不安稳,看到人影,便披衣去往隔壁。
孟博衍正要去唤她,刚到屋门前就看到人,忙侧身让路。
看那脸上的神情,琳琅明白人已醒,悬着的心放下,小步跑了进去,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竟然是洋金花。”白芊芸掀开被褥,“将人迷倒,再做出葬身火海的假象,好做到杀人不留痕,有人要杀我,或者杀孟博衍。”
这东西,少量是救命良药,中量可做迷药,过量就是要命的毒|药。普通人极难掌握药量,曾有草寇以此谋财,却因用量过度而误伤人命,下毒者若不是医者,就是江湖中人。
琳琅拿来外裳,问道:“要派门人暗查吗?”
因知孟博衍已通知衙门,白芊芸道:“不用,交给官府去查,我们插手,这就成了江湖纷争。”
换好衣裳,她取下腰带上的皮算袋,拿出玉佩塞怀里,道:“叫王爷进来,你先回去休息。”
孟博衍就在门口候着,听到里面传出声音,立刻抱着狐裘和手炉进去。
看着那些御寒之物,白芊芸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道:“被火烧糊涂了吗?阳春时节穿裘抱手炉。”
孟博衍将手炉放桌上,撑开狐裘道:“这是娘娘给我的,一直没舍得穿,送给你。这时节,此刻最冷,小心身体,抱着手炉,我带你去阁楼上。”
狐裘是白的,没有杂色,像燕亘山上一尘不染的雪。
“去阁楼上做什么,在这里挺好。”白芊芸不想走动,药效还没彻底过去,一起身就犯晕,“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全都说。”
孟博衍不依不饶,行为却极有分寸,站旁边相邀:“阁楼上视线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叫人备下了牛乳和点心,饿了吧,上去吃点。”
这么一说,白芊芸肚子真叫了两声。
屋内窗户都关着,点了烛灯也不明亮,她抱起手炉,缓步跟上孟博衍。
王府阁楼有七层高,单爬上去,都要废好些力气,顶层可以四面打开,站在上面望去,琞京几乎尽收眼底。
桌上放了各色点心,还有两壶热牛乳。下人在蒲团上铺了裘皮,看上去柔软舒适。
白芊芸刚坐下,孟博衍就给她披上狐裘,并倒出牛乳。她喝了口牛乳,道:“琞京豪门建阁楼的不少,建这么高的却不多。”
“不是不多,是只有我。”孟博衍拣了个金银卷,“当初建王府时,本来没这阁楼,因我想看日出日落,才命人建起。”
白芊芸不要金银卷,挑了玉露团,道:“我更喜欢甜的。”
孟博衍笑道:“娘娘也是,喜欢吃甜的点心,我跟了她八年,见她吃的最多的就是酥酪。”
“你和姑母去过天门郡,就知道那地方寂寥,不像琞京,人都是泡在蜜罐子里的。我们平日里吃的点心,用牛羊乳做的多,大多是甜口。”白芊芸将面前的甜口点心挑出,各拿一样放盘里,“你叫我来这里,难道就为了忆往昔吗?那些过往,我可不熟悉。”
天边溢出朝晖,一缕光打了进来。
孟博衍吹灭灯笼,把四面窗全打开,道:“依次看出去。”
白芊芸不以为然,琞京这以利禄囚困人的牢笼,有什么值得看的?当她从四面看下去后,乍然发现所处之地不仅是一座阁楼。
四面所指,恰好是皇宫、卫军大营、相府和曾经的吕府。
这座阁楼就像盘踞在琞京上空的鹰眼,死死盯住城中,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出这双眼睛。
而这背后,还藏着安乡卫无数双眼睛。
“监视我府上的那两个安乡卫,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白芊芸继续埋头吃点心,“那身手,可不像行家。”
孟博衍都快忘了胖子和瘦子,回想一阵后,道:“并非,你和那些朝臣不一样,不需要行家。”
“伪装得真好,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最初的我。”白芊芸由衷感叹,“你是一人之下的王,这么处心积虑,图什么?”
“图谋不轨。”孟博衍正襟危坐,说得是大逆不道的话,“我要和萧琮远分廷抗衡,那些都是敌人,吕家倒了还有高家,还有三卫军。至于其余臣工,谁坐皇位上,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是萧家人就行。”
白芊芸端碗的手一顿,低头饮了口牛乳,想起一年多前许游章问她的话。
阿芸,你会和陛下为敌吗?
她喝完牛乳放下碗,问道:“萧琮远对你恩宠有加,你为何要他的江山?”
孟博衍不屑地道:“那位子是他从太子长兄手里抢的,他对我好,是因为想把我养成条听话的狗,龇牙去咬那些不听话的人。想必你知道,萧琮远成为东宫当年,其父暴毙,世人都道是萧凌毒害的。”
“其实,下手的人是萧琮远,他亲手毒杀了生父,用来向萧凌表忠心,所以萧凌把他当亲儿子,吕燕飞吹枕边风,也动摇不了太子位。所谓的备受猜忌,东宫如履薄冰,都是他用来博取同情的手段。”
朝阳升起,白芊芸看了眼那角破败的屋檐,檐下那个死角被挡住,只看得到宫墙。她解下狐裘,道:“一年半前,面对我这个潜在威胁,你选择靠近,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孟博衍摸着脸颊道:“打过我的人不多,当时我以为你是第二个,第一个就是我自小喜欢的人。”
白芊芸抬眼道:“你就因这个喜欢我?”
幼时听娘娘说得多,言语中生情,被打只是求见而不得,爱意更盛。孟博衍不好意思说这些,只道:“我喜欢阿芸。”
白芊芸不信,道:“就这么简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查我。”
“没那么简单。”孟博衍道,“江宗主非池中物,不可与之为敌。”
他在转瞬间结束了这个话题,接着刚才的话说:“如今,我知你身份,你知我目的,我们又都和白皇后有关系,不如同上一条船。”
“同查西庭案,还是造反?我答应过别人,不和萧琮远为敌。”白芊芸将两根箸放于一线,抽掉一根,“至于重查西庭案,萧琮远本就有这个意图,但金武不能出头。”
孟博衍拿起剩下的那根箸,道:“这事我去提。”
从皮算袋中拿出玉佩那刻起,他就已决定亲自去说,江离是阿芸,她的手下都不可成为棋子。
“万事小心,有事你我同抗。”白芊芸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说了这么多,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孟博衍松弛坐姿,神色在日光里格外柔和,怕触及那些痛,他说得小心:“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芊芸擦着手道:“阿娘给无相宗传了信,师父去接我,称是捡到的徒弟,我没了爹娘,倒没受什么苦,师父对我极好。忘了给你说,祖父做西庭公时,和师祖有过命的交情,无相宗真正的主人,是我们白家。”
那日清晨,雨打残骸,她在小山丘上流泪,是蓬蒿客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带离天门郡,去往饮马川。
这不是孟博衍想要的回答。
白芊芸自然知道,她顿了顿,继续道:“是宣老督军给阿娘送的信,他让我们逃出去,阿娘不愿逃,却要我走,为了让朝廷无处可查,全府人甘愿被烧死。有人对我说,人不能活在仇恨中,可你说,那么多条人命,是能轻易放下的吗?”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孟博衍揣度着道,“之后呢,如果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大仇得报,你有什么打算?”
白芊芸避开日光,沉沦在阴暗中。
那场大火后,她在担惊受怕中活了很久。起初她不想待在饮马川,想去夷望郡找二哥,直到有一日,传来二哥死讯。
听闻月泉反抗萧家,她便打算去找外租,可还没动身,外租就撒手人寰。世上再没有亲人,她觉得活着没意思,想一死了之,蓬蒿客看出来了,叫琳琅时刻跟在她身边。
后来她生了场病,以为自己会死在病中。
或许是还有未了之事,塞北绿草冒芽时,她逐渐好了起来。
蓬蒿客带她在饮马川畔散心,捡到流浪的时玦。听着那些不甘和恨,她忽然有了对生的渴望,阿娘的话不错,要活着,给白家雪恨。
仇恨是淬炼之火,给人新生。
仇人太多了,萧凌、佞臣、昆州人,她活着,就是要让这些人偿命。至于以后的打算,她没想过,为仇恨而活着的人,没了仇恨,大概也没必要再活着。
日光投到阴暗处,阁楼润在金辉里,白芊芸背过去,道:“如果有那一日,我该去找他们。”
孟博衍走过去,抬手拦住日光,筑起人形屏障。他在内心深处发誓:要把阿芸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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