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乡王刚回京,就接连发生两件大事,京中气氛微妙,百官入宫面圣,想打探口风,都被平喜拦了回去。
政事堂内聊得火热。
高祈听宣盛说完,当场跳起,大声道:“臣当年是疏于职守,未清查大理寺狱,让手下钻了空子,别的没做,一概不认。”
高定擦着汗,自拜相以来,他在政事堂处理政务,已有十二年,此时只觉芒刺在背。
他责怪地看着儿子,道:“玩忽懈怠,私藏死囚,这可是死罪,你当年既是少卿,怎可如此不负责任?”
高祈道:“儿不熟刑狱,因先帝赏识做了少卿,囚犯之事,多交给寺丞和狱丞处理。”
白芊芸轻咳了声,所有人看过来,她不看谁,指着茶盏道:“此茶太好,呛着了。”
“卿喜欢,朕叫人送些去。”平章帝眼睛落回高家父子身上,“窦喻曾受高相提点,无缘无故,为何要诬告令郎?”
白芊芸抢在高家前答话:“或许是后来没提点,窦喻怀恨在心,想巴结高相的人那么多,他怎么能顾得过来。”
高祈感激地看着她点头应和,浑然不知皇帝已冷脸。
“江督军谬赞,老臣任用后辈,都是依着陛下的意思。”高定瞬间听出话外音,离座拜道,“老臣识人不明,犬子胆大妄为,我二人愿负荆殿前,请陛下当庭治罪。”
他说得句句诚恳,实则字字在逼平章帝。
谁能未卜先知,在提点后辈时知道此人以后会犯事?高祈失职,说到底是下官蒙蔽上官,要小事化无,也未尝不可。
平章帝知不可再进一步,扶起高定,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高相不必自责。”
但敲打还是要做的,他沉着脸看向高祈:“若非卿渎职,便无今日之祸,高祈目无君上,着罚奉半年,以儆效尤。”
高定按着儿子谢恩,倒退走出政事堂。
私下打骂都无所谓,抬到明面上惩罚,不就是在众臣面前打他的脸吗?高祈不服,回头见政事堂关门,道:“爹,陛下凭什么这样对我!”
“就凭你现在是臣。”高定踹了他一脚,“臭小子,那么大的事,都敢瞒着你爹,敏如生了皇子,你别在这时候添乱,等孩子大些,一切好说。”
“那哪是皇子,分明是我......”高祈捂着嘴没了声。
白芊芸推开政事堂门,看那父子俩闹得有意思,可惜听不见在说些什么。她走回御前,道:“臣请查大理寺,郭涂关在狱中五年,不可能只有狱丞知道,那些人为何瞒着陛下。”
事情进展得太顺,就像当年吕家案,好像有人落好棋子,等他们去拔除,而那个人,躲在窦喻背后。
平章帝正有这个打算,却苦于不知该派谁查,便道:“容朕思索,卿等先回去,切不可将消息外露。”
*
几日后,御殿军会同吏部考核大理寺众官。
文官考核制度,自高宣帝以来就有,三年大考,每年小考,年终进行,无卫军参与。
上次考核才过去四月,再次重来,令众臣人心惶惶。
大理寺封了三日,御殿军撤去,带走了大理寺卿丰书寅。众人以为,大理寺要做人员变革,殊不知半日后,丰书寅又回到官位上。
平章帝将白芊芸召去,叫平喜上茶,而后道:“丰书寅是幕后主使,但他是为朕着想。”
他使了个眼色,平喜带着随侍的宫人下去。
“丰家记恨吕家,丰书寅又受高祈怠慢,便想着报复,他做到大理寺卿,查到窦喻私留郭涂,便将两人收归己用,想替朕分忧”平章帝把玩着玉如意,“总之,丰书寅并无过错,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白芊芸恭敬地回道:“臣明白,丰寺卿勤劳王事,是个好官。”
丰书寅乱咬人,倒没什么,毕竟是为了除吕家,指使窦喻诬告高祈,也在情理中,以公报私,在宦海中屡见不鲜。可他敢这么做,究其缘由,是摸中皇帝心思,将矛头对准萧琮远厌恶的人。
窦喻就是个稀里糊涂的替死鬼。
萧琮远惩戒高祈,却能容忍丰书寅欺君,因为此人可以成为他指向高家的利箭,就算这支箭误伤旁人,也无关紧要。
孟博衍说得不错,萧琮远是条藏匿獠牙的疯狗。
这类人最阴险,用别人来咬人,达到目的前,万般隐忍。一旦目的达成,必然鸟尽弓藏。她不和萧琮远为敌,日后就能容她吗?
白芊芸出宫时,王府的马车候着,一见她来,孟博衍立即跳下车,道:“去梅山,再过几日,山樱花就要谢了。”
看左右无人,他小声问:“陛下要惩处丰书寅吗?”
“留着咬人呢。”白芊芸不上马车,翻上马背,“梅山路窄,马车上不去。”
孟博衍挡在马前,道:“那怎么办,我坐马车来的,不如你我同乘一骑。”
白芊芸轻抚啸幽夜的鬃毛,指着马道:“我没意见,你问它。”
啸幽夜仰头喷出热气,抬起前蹄,砸落在地面。
又遭糊一脸,孟博衍知道没戏,灰溜溜走上马车,掀开车帘不放下,一人一马,四目相对了一路。
梅山上有大片梅林,梅林后是山樱林所谓冬赏腊梅春赏樱,就是指这座名声在外的小山。
山樱林里,游人已被安乡卫打发走,山顶围起屏风,放置矮桌,桌上有美酒鲜果。
白芊芸卸下马鞍,拍打马脖子,啸幽夜蹭了她一下,扬蹄在漫山粉白间飞奔。
孟博衍遣散侍女,合上屏风,从玉壶中倒出果酒。
白芊芸坐在满地花瓣上,从他手里接玉杯,抿了口酒,道:“赏花,何必驱散游人,老实说,又要耍什么花招。”
“偷欢。”孟博衍盯着酒杯,挑逗地说。
白芊芸回味齿间的酒香,又抿了口酒,惋惜地说:“这酒是甜,可不如曲水楼的醉人。”
“我像那种人吗?”孟博衍指着心口,眼神无辜,“你我同坐山樱间,不要外人来搅扰。”
白芊芸拿起两枚樱桃放嘴里,乜眼道:“那可不好说,毕竟你会偷人。”
她吐掉樱桃核继续说:“丰书寅照你所说,以替君分忧为由揽下罪名,得了宽恕,以后得对王爷感恩戴德。他两次利用我,你倒好,还要留着人家。”
孟博衍早猜到她对此事有怨言,哄了些好话,才道:“没了丰书寅,就会有新的大理寺卿,这位置重要,还得捏在手里才行。”
白芊芸抬眼看他。
“几年前,丰书寅杀吕家仆从,被我看到,这事传出去,仕途就到头了,我帮他掩罪,他记着那份情,再加上这次,以后他便是我的人。”孟博衍道,“萧琮远派宣盛和吏部去查,是要清算大理寺,我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丰书寅,问清楚事实,并叫他主动交代。萧琮远的心思,丰书寅清楚,他自会权衡利弊。”
白芊芸以为,不让刑部和御史台查,是为了避嫌,御史中丞高翊自不必说,那是高家子,而丰书寅的族兄,又在刑部任职。
还有个关键问题,她问道:“此人靠得住吗?”
从许游章处,她对丰书寅有些了解,此人是丰家旁支,算没落的一系。归德朝科举入仕,从未追随先太子,也未替白家喊冤,又在丰家遭罪时,向萧凌大表忠心,因而免遭责罚。
孟博衍沉吟须臾,道:“靠得住,他时刻想着重振丰家,当年之所以屈膝顺从,全是为家族着想。”
“跟你一个货色。”白芊芸拿起酒壶倒酒,“你得搞清楚,如果你不再是萧家臣,他还靠得住吗?”
孟博衍猝然眯眼,按住她手中的酒壶,道:“就看他跟谁。”
晶莹的酒水溢出玉杯,漫入白瓷盘,紫红樱桃泡在酒中,香气愈发诱人。
“琞京不能沉静。”白芊芸放下酒壶,捡起枚带酒樱桃放嘴里,“他方唱罢我登场,王爷。”
孟博衍明白她所指,思索着道:“话虽如此,若有证据,对我们更有利。”
白芊芸塞了枚樱桃给他,道:“我送你个礼物。”
那声音如冷霜碎玉,却浇不灭孟博衍心头的欲|火,他无法忍,扑过去将人推到在落红里。
白芊芸像条鱼,从他掌间滑走,讪笑道:“春风不暖人。”
“春风不暖人,就由我来暖。”孟博衍喘着气,像只燥热的野兽,“你到底要何时才从我?”
嘶鸣声刺破屏风,马头从间隙里穿入,将屏风推到,啸幽夜颈上落着几片花瓣,垂头看着他们。
白芊芸将孟博衍推开,起身捻掉马上的花瓣,道:“它何时让你骑,我就何时从你。”
*
不知谁泄露消息,说大理寺私藏死囚,死囚越狱后,在曲水楼纵火害人。
于仲谦跪在殿上,要皇帝严惩大理寺众官,谁劝他都不听,也不信只有窦喻一个主使。
平章帝不愿伸张此事,走到他身前道:“真相已明,卿不要听信传言。”
于仲谦长跪不起,沉默良久,他道:“都说曲水楼失火和朝臣无关,是江湖恩怨,除非江督军亲口承认,臣才肯信。”
白芊芸被身后的金武戳了一下。
梁贞连咳几声,劝道:“世子一向谨慎,切不可因流言,坏了君臣之谊。”
“梁尚书,江督军教授吾儿,我与夫人视其如妹,如有人要害她,我怎能坐视不理。”于仲谦抬头郑重地说,“陛下。”
仅是两个字,囊括着太多含义,此举和相夷军无关,是他个人行为,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视其如妹!白芊芸思绪起伏,对于仲谦拱手道:“世子,曲水楼纵火者,确实和无相宗是死敌。”
梁贞忙问道:“江督军开口,世子可信否?”
于仲谦“嗯”了声,看着白芊芸,那眼里有片柔云,黑色眼眸在云间点缀出文字,他什么都没说,白芊芸却读出了好多话。
他们只是点头之交,那是错觉。
白芊芸压住各种奇怪的念头,抬头看台阶上的孟博衍,孟博衍冲她眨眼。
群臣各自入列,平章帝才坐回龙椅上,面上隐有不快之色。
孟博衍看得清楚,犹豫只在刹那间,他下阶跪地,朗声道:“臣孟博衍,愿以军功,请陛下重查西庭案。”
疾风带雨,砸落在宫檐上,殿内异常沉闷。
平章帝似乎没听清,倾身问道:“景行,你说什么?”
孟博衍放慢语速,重复道:“臣西庭安乡郡侯独子,孟博衍,愿以军功,请陛下重查西庭案。”
这话比外头的春雷还响。
西庭案号称玄开国二百年来第一大案,也是首桩不经三法司,由皇帝直接定罪的案件,此案影响之深,可谓前所未有。中宫遭难,皇嗣身死,世家分裂,西北动荡,国力由盛转衰。
正因牵连太广,当时人尽皆知白家冤,人尽不敢提白家冤。
还有个困扰众人的谜题,惊风隘是天下第一险隘,白钦海又亲自镇守,昆州舍正道攻险隘,居然轻而易举破关。
众人想不明白,如果不是有人献关,昆州人怎么进得来。
事隔十年,物是人非,朝上已无替白家喊冤的声音。
丰书寅出列,道:“无凭无据,只怕无从查起。”
“要证据么?”孟博衍冷眼斜睨,“你怎知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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