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将孙府围得水泄不通,持棍驱赶路过百姓。
白芊芸提起缰绳掉转马头,问带路的平喜:“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陛下吩咐的吗?”
“陛下只是吩咐将此事告诉督军。”平喜如梦方醒,拍打额头道,“老糊涂咯,要不咱们回去?”
白芊芸打马要走,身后传来呼声:“江督军请留步。”
回头见吕晖之快步走来,她问道:“陛下派他来查此事?”
“没听说,陛下只让人通知了琞京衙门。”平喜半遮住嘴,“兴许是因孙安曾为吕家效力。”
吕家人唯利是图,孙安再无利用价值,又逢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绝不会讲情义。
吕晖之为何而来,白芊芸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探视。
她还在思考走或留,身后又传来哀叹:“今晨我来探望,不想孙安竟悬梁自尽,怕是因昨日输了比试,无颜活在世上。”
“吕尚书是在指责我间接害死孙安?”大清早被吵醒,又来听哭丧,白芊芸当即板脸,“我是要去上三柱香,还是磕三个头?”
吕晖之笑道:“督军误会,老夫只是提醒督军,要早些前往宿卫军大营,以振军心。”
语气诚恳,笑容和善,和宫宴上咄咄逼人的外戚判若两人。
白芊芸听这话别扭,扬着马鞭“哦”了声。
晌午,衙门传来消息,孙安确系自缢身亡,大致死于亥时前后。
这个结论白芊芸是不信的,孙安少时净身入宫,早年没少受人白眼谩骂,摸爬滚打三十余年,才有今日。能夹着尾巴装孙子,就不会因颜面而寻死,而且此人被她打断一条胳膊,几乎挑瞎双眼,没法往屋梁上挂绳子。
她让门人拿着督军名帖到衙门,要求看眼尸身。不出一个时辰,门人去而复返,只说应太后要求,已将死者入土为安。
寻常人家下葬,还要敲锣打鼓看日子。太后这么急,连头七都不给过,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白芊芸写下书信,叫来琳琅,道:“将此信送给兄长,让他依计行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
仲秋暑气退去,琞京连下几场雨。
下了早朝,平章帝把许游章留住。转入内殿,他开口大倒苦水:“吕晖之隔三岔五参奏,说江离目无法纪,至今未前往宿卫军大营,若时日久了,外头要议论的。”
“吕尚书掌管户部,不该插手军务。”想到琳琅说的话,许游章愈发觉得不对,“昔日孙安常伴太后,倒不见他参奏。”
看着太后送来的羹汤,平章帝有了主意。他把羹汤放进食盒内,道:“让江离也尝尝此物,文轩,你亲自送去。”
许游章应了,端起食盒出宫。
他上马慢行,雨后放晴,早晨是真凉。到地方时,见一人坐在门楣上,掰碎胡饼远处扔。他挥手道:“江督军,陛下让我送羹汤来。”
白芊芸瞅了眼食盒,踩着屋檐跃下。
许游章问道:“干嘛呢,爬那么高?”
“有几只小雀,逗乐。”白芊芸打开食盒,闻到莲藕清香,“兄长是来送羹汤还是传君命?”
找了一圈,许游章也没找到小雀。他道:“该管的事你还是要管,吕晖之的折子,陛下都压着,你再不去军营,可就压不住了。”
让他送羹汤是假,旁敲侧击才是真。
白芊芸想了想,道:“那也行,我先叫人把那几只小雀逮住,让兄长看看,稍后就去军营。”
许游章又找了一圈,的确没有小雀,连鸟叫声都没有。
茶还没喝完,就见琳琅将两人踢进来。
“小雀,飞别处不好吗?”白芊芸看了眼被捆着的两个男子,拔出匕首拍打瘦子脸,“飞到我这来,会被拔毛炙烤。”
胖子语无伦次解释道:“不、不不,我们不是,是有人派我们来的。”
“吕家吗?”白芊芸朝刃上吹了口气,割断他一缕头发,“想死吗?”
这就是小雀?许游章打量着两人。
目光扫过瘦子衣上的黑线纹绣,他忙按住那只挥动匕首的手,道:“你看那个虎头纹,他们是安乡卫。”
安乡卫,孟博衍的私人卫队?
白芊芸放下匕首,定睛细看,果然看到不太明显的虎头。她道:“你家主子脑子坏了吗,派你们来做什么?”
瘦子道:“王爷说让我们保护督军。”
胖子连忙附和:“正是如此。”
白芊芸拿来锭银子,塞在瘦子腰间,道:“回去上复你家主子,让他吃点好的补脑子。”
给两人解开绳索,她披上披风就走,许游章也要进宫复命。
瘦子攥着银子,不解地看向胖子:“咱说错话了吗?陆管事就是这样跟我们说的。”
胖子心有余悸地摸着头发,道:“管他呢,回去禀告就是,他大爷的,这江督军,可真狠。”
*
自打孙安接掌宿卫军,就将大营也搬到城郊,连带军中职位一并削减,只留两位副督军和诸班军头。白芊芸低头走进军营,没人拦,营地内燃着篝火,铁架上拴了肥羊,油水啪嗒往下滴。
校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匹马在漫步,兵械横七竖八放着,上头落满深秋的露水,日头照下来,折射出金光。铁器沾水不擦,更容易生锈,生锈的兵器就是一团废铁,无法再供士兵使用。兵器架内插着把长刀,刀口已卷刃,刀柄上漆脱落大半。
这就不像个军营,流寇窝都比这有秩序。
白芊芸回到前营,羊肉已经烤熟,两个军官正分割羊腿。她拔起绣着“孙”字的帅旗,横过旗杆扫翻铁架,半只要羊掉进火坑里。
“哪个王八蛋,敢在老子面前造次!”其中一人举着羊腿回身,对上冷若寒冰的目光,稍作打量,他问道,“您是江离江督军?”
白芊芸扯下帅旗,揉成团扔进火里,道:“你俩是?。”
“我孙成。”那人咬了口羊腿,嚼了几口咽下,指向身边人,“他孙礼,我俩是副督军。”
两人是兄弟,长得有七分相似,都养得肥头大耳,光站在那儿,浑身上下都在晃。
白芊芸看着他俩,问道:“你们爹是谁?”
“汪......”才开口,孙成面上就僵住,“江督军问这个干什么?”
他们是汪家子,出生低贱,又不好读书,考不中功名,便投了军。后来机缘巧合,认下孙安做干爹,不仅被调入宿卫军,还凭借干爹做了副督军。
关在府内近半月,白芊芸从兵部调来宿卫军校官籍册,挨个看了一遍。
她道:“我听说琞京盛行认爹,随口问问。”
“江离,你是来挑事的。”孙成摔掉羊腿,在衣袖上擦手,“想罢免我们就直说,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孙成别闹。”孙礼跳到两人中间,拉住兄弟,又转身赔罪,“他这两天心情不好,督军息怒。”
“怕什么,我就比她低一级,她有那心也没那本事。”孙成搡开兄弟,“若不是她,干爹也不会死。”
白芊芸盯着他看了会儿,道:“狗咬人就是凶,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孙成一愣,抱着手道:“少牵扯别人,干爹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不需要谁教。”
怪不得有人天天催她来军营。
白芊芸心中明了,感叹道:“真是个大孝子,我送你去陪他,如何?”
“你要杀我?”孙安不屑一顾地笑,满脸横肉抖动,“罢免不了就要杀?我告诉你,依照大玄律,擅杀官员,皇亲国戚都要判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别说你是什么宗主,入了千秋殿,就是大玄臣,端这碗饭,就得守规矩。”
他越说越得意,招呼过亲兵。
“弟兄们,江离要杀我,她要不敢杀,就是孙子,要敢杀,她就得死,老子就是要告诉她,这里姓孙不姓江。”
白芊芸抽出孙成的佩刀,刀锋甚薄,寒光闪烁。她道:“这刀不错,杀人应该很利索。”
顶上乌云飘过,遮住阳光,杀气在空气中散开。
“抢了我干爹的剑,还要抢我的刀。”孙成浑然不觉,叉腰耍横,“江督军果然是会抢东西的。”
风流云散,露出几缕阳光,大半个太阳仍然被遮住。
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孙成反而忐忑,小声叫道:“江督军?”
白芊芸“嘘”了声,待乌云散去,整个太阳高悬东南天,她道:“你一生俯首帖耳,净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今日我就让你死在阳光下。”
孙成嗅到死亡气息,转身想跑,为时已晚。刀锋从他侧颈划过,一指宽的小口上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肉山轰隆倒地,嘴里断续吐出几个字:“吕、吕......”
“兄弟——”
孙礼声音变了调,刺耳得尾音拖得老长。他手脚并用爬过去,哆嗦着手要合上那双眼,突觉颈部一阵凉意,目光所及全是血。
“我本不想杀他,是他急着死。”白芊芸握着刀指向他喉头,“如果你想死,我也可以送一程。如果不想死,就和我说实话,谁指使你们干的。”
她环视着四周的士兵,吹掉刀锋上的血,道:“至于你们,领了军饷,走人。”
士兵们磕头又作揖,千恩万谢地跑开。
孙礼刚缓过劲来,一骑飞奔入营,骑手见着满地血,捂住口鼻直作呕。
“江督军,你杀的?”他按着胸口,“我得去通知刑部,孙礼,你和我去。”
白芊芸按着孙礼,拿出枚令牌,道:“吕侍郎,来得真巧,看这是什么?”
“金批令?”吕彦锡是吕晖之独子,京中有名的草包,胸无点墨还喜欢自作聪明。他摸了令牌半晌,点头还回去,“的确是真的,陛下既然赐你令牌,你更该替君分忧,怎可擅杀大臣。”
见金批令如面君,持令者可行便宜之权。言下之意,在宿卫军内,白芊芸要取谁的脑袋都可以,不存在越权擅杀之说。
为此闹到刑部,等于将皇帝的颜面踩在脚下。
孙礼替吕彦锡捏了把汗,赔着好话道:“吕侍郎,此事是我兄弟二人触犯军令在先,不怪督军。”
白芊芸不耐烦地下逐客令:“吕侍郎请回,我们各走各的,宿卫军的事,吕家最好少插手。”
吕彦锡还是没听懂,指着孙礼道:“我得把他带回去。”
白芊芸忍无可忍,道:“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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