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在死的第二年,穷得想再死一次。
中元节,她刚飘到京城里,想蹭一顿人间的香火,周边鬼立马四处奔逃,便是连主人家的亡鬼也大惊失色,抓着子孙烧的衣裳逃窜:“鬼啊……”
姑获望着慌不择路的家鬼们和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叫,悠悠地叹:“大家都是鬼,这么躲我干甚?!”
她嗅着萦绕周身的香火,满足的喟叹:“京城果然是走哪都富得流油,便是连施舍路边野鬼的东西品质都好的出奇。”
姑获是死在京城的,尸骨无人收敛,胡乱扔在了乱葬岗,被人误拿去当了花肥。因不是京城本地鬼,城隍不收,魂魄也无法重归故里。
她拍拍红裙子,有些可惜的叹:“这裙子有点旧了,要是有人给我烧件新的也行啊……”
旋即又无奈,死了这么久,尸骨化了也没个人来找,能有件旧衣敝身都算不错的了。
还挑什么呢?
反正蹭完这一顿,姑获决定想办法去野鬼窟,听说那里的主人好食女鬼,尤其细皮嫩肉的。
姑获自认自己还算佳鬼,虽然生前劳作成疾,皮肤算不得好,但长相小美,味道应该还不错。将自己送上门去,应该不会被拒绝。
街上的鬼跑得都没影儿了,姑获大吃特吃,肚皮撑得圆滚滚的,冷不丁回头,一个人类小女孩儿**裸地地盯着她。
姑获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躲进了供桌下面,将自己缩成一个团子。
“巧巧,你在这里作甚?”一个很清越的男声向这边走来,衣摆放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应该是蹲下了身子。
“这里有个红衣服的姐姐。”小女孩指着供桌下面,“姐姐藏到里面了。”
那个男声身上有极淡的仙家气息,这种气息姑获在和城隍撒泼时就感受过。
清冷,威严,不容邪狞。
姑获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将自己越缩越小。
即使男声此刻只是人,但天生携带的那股子气息绝对会对她造成莫大的伤害。
她不想被发现。
姑获感受到一道探询的目光透过供桌桌布,落到她身上,停留许久许久,然后移开。
然而那男声分明道:“巧巧,没有姐姐。”
一双纤长白皙却病瘦的手掀开桌布,指着空空如也的桌下:“你瞧。”
“可我明明看见了呀……”小女孩疑惑极了,蹲下身爬到姑获面前,“漂亮姐姐方才就在这的。”
姑获屏气凝神,连气也不敢出,生怕小女孩的天眼又锁定自己。
“真的没有。”
小女孩有些丧气,拍了拍脏掉的衣服,牵着大人的手一步三回头。
直到那两人类走远了,姑获才松了一口气,爬出供桌。
一枚玉佩落在地上。
姑获犹豫着要不要给人送回去,但今日时机特殊,若是将玉佩贸然抱在怀中,走在大街上,肯定会吓到人。
她是鬼,有时能触碰到人间东西的鬼,就如此刻,她触碰到玉佩时,能感受到一股浓重悲伤的思念,那股悲伤让姑获也忍不住为之落泪。
这玉佩一定对那个男子很重要。
姑获环顾四周,街上除了她一只鬼,连个人也没有。反而是房梁上有几只乌鸦。
姑获小心翼翼地飘到乌鸦面前,拜托其中一只:“鸦鸦,你能帮我把玉佩还给那个人吗?”
以往姑获实在没人和她说话,她便对着天上的鸟、地上的虫、水里的鱼说话,但它们都不理会她。
乌鸦是祥瑞,是仙在人间的使者。
姑获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果不其然,那只鸟儿看都不看它。
姑获又问了其它几只,但乌鸦们好像都不太愿搭理她。
姑获垂头,默默的回到供桌前。
她不认识遗落玉佩的那个人,就算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也根本进不去人家的宅门。
姑获望望缩在各个角落里不敢出来的野鬼们:“罢了罢了,我还是走吧。”
她捧着玉佩尽量往人不走的地方飘,身后野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姑获不会再回来,才坦然出来接受人间香火的馈赠。
“你们为什么刚刚要拉我走啊?”一个很新很新的小女孩的鬼魂问。
“你刚死,什么都不知道也正常。”一直照顾小女孩的妇人鬼魂道,“她可是十殿阎罗都不收的煞鬼。”
“据说死时身着红衣,被吊的半死不活的又投入江中,河神不收,又把她推到岸上,被活活勒死的。”
“哈?那她真可怜。”
“可怜?”一个老鬼冷哼,“孩子,能做煞鬼的可都不是什么善人。”
“便是我们这些做了许多年的野鬼,见着她也只能绕道而行,不然会被她吸食殆尽,成为她的养料。”
“她这么可恶吗?”小女孩被吓得神色巨变,连香火也不敢再吃了。
“那可不,连城隍老爷都要让她三分。这可是国运浩荡的京城,连今上的龙气都压不住她,据说皇上出游时,她曾找皇上托梦,结果吓得皇上魂魄差点都没了,连夜请国师驱的鬼。”
“这个我知道。”一名瘦的看见骨头的青年鬼立马接话,“驱鬼是驱成了,国师却是倒霉了半个月,连忙辞了官职,回乡养老修道去了。”
“哈?我好害怕。”小女孩顿时吓的缩到妇人怀里。
“没事的,没事。”妇人轻抚着她的背,瞪了周边鬼一眼:
“好好的和她说这些!”
那些鬼讪讪的摸了摸鼻头:“我这不是怕她去找那女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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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归还玉佩,姑获临死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做。
死了这么久,姑获一直不知道自己尸身在何处,直到前些日子终于有了线索。
东远侯府里有一座闻名京城的花园,据说里面的花朵四季盛开,尤其是芍药,虽不比牡丹名贵,却开得比牡丹还倾国倾城。
今年上元节贵夫人们在郊外踏春,闲聊起东远侯府的花,被姑获听到了。
那时她和城隍已经吵了很久,城隍始终不愿帮她寻找尸身,她郁闷不已四处闲逛,竟惊奇的发现东远侯府不供奉门神,一时恶胆从心生,她便这么明晃晃地闯了进去。
然后发现自己的尸身零碎不已,只剩一些骨头埋在土中。
东远侯府在京城中不算富贵,但到底有祖先护着,她不敢待太久,匆匆一瞥就跑了。
现在有了野鬼窟的消息,她便想着死之前再看一眼。
姑获记性不太好,死后常常不识路。
京城太大,同等规制的府邸不多,总也那几家,她一家家地寻了,门口凶恶的门神威严地盯着她。
姑获不敢招惹。
虽然她常和城隍大人吵架,但城隍大人不会和她计较,而这些守卫家宅安宁的门神们脾气暴躁,最容不下妖魔鬼怪。
姑获识得几个字,记不清是谁教她的了,东远侯府没有牌匾,而她找寻的这几家大门上都刻了字。
“平南……王府……”
姑获捧着玉佩,望着上面的大字,知道自己又寻错了地方。
这家的门神远远望着她:“煞鬼,你手里的是什么?”
“我……不是!”姑获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看着自己的红裙子,默默低下了头。
“师叔!我分明就看见了红衣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
姑获刚想撤离,就听见清越的男声在和小女孩讲道理:“巧巧,今日中元节,你不该说这话。”
“可是我明明……”小女孩还想说什么,被那男子拦住。
“你是郡主,今上如今在病中,最忌讳这些,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又有人参你父王一本。”
他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声很低,却教清风送到姑获耳边,听得一清二楚。
姑获朝门神大人一拜,她的礼行得并不标准优雅,却很心诚:“门神大人,小鬼是来还东西的。”
玉佩莹润翠绿,水色极好。门神将东西看了,一把戟直对姑获:“煞鬼!王爷的东西如何在你这里!”
“我……捡的……”姑获感受到鬼力一点点流逝,她有些惊慌,忙跪下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鬼没有害人之心!”
玉佩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成了两半,门房到动静跑出来一瞧:“公子,您的玉佩掉了。”
姑获的脖子上的纬纱被门神挑穿,姑获埋首磕头,冷不丁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原来是你……”
姑获不明所以,门神大人让她起来,她迟迟不敢动,直到男子和小女孩往门外直奔,四处找着什么。
姑获连忙躲到门神大人身后。
神灵清正,最容不得邪狞,也不会让人看见这些东西。
“师叔,你的玉佩碎了。”
小女孩有些怜悯地望着失魂落魄的男子。
男子擦了擦止不住的泪花:“巧巧,她回来看我了。她终于……”
“师叔。”小女孩拉着男子的衣袖,“你刚刚才说过我……”
姑获不明所以,但看那男子哭得心肝俱碎,她也忍不住嚎啕:“好惨呐!”
“闭嘴,”门神看看男子,看看她,变出个馒头一把堵住姑获的嘴。
“门神大人……”姑获不明所以地望着突然温柔的门神大人。
“得了,我放你进去。”门神大手一挥,侧身让出条道:“不过只能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你不出来,我就吃了你。”
这门神大人怎么和城隍一样,待她态度大变?
姑获疑惑地摇头:“我是来还玉佩的,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这里不是东远侯府,她要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您是位好神仙,以后定能升到天庭的。”
她向门神行跪别礼。
决定去野鬼窟之前,姑获也向城隍大人行了同一礼,这是她对这世间最后的敬意。
姑获行礼的瞬间,感觉天上啪嗒啪嗒的水珠从自己身上穿过。奇怪,分明雨才停歇了。
姑获莫名的抬头,是门神大人的泪水落到她的魂体上。
“您怎么啦?”姑获忙扯出一段干净的纬纱,又怕自己的鬼气污了门神大人的清净无垢,赤愣愣地道:“大人有郁结之事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可与小鬼说说。”
姑获不记得自己的死因,但她肯定,她多半是被气死的。
“好惨呐……”门神强行扯过姑获脖子间的白绫擦泪,拍着她的肩膀道:“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不叫你饿着!”
“大人!”姑获无奈地叹气,“小鬼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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