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沈宅,只见蛛网缠绕,藤蔓疯长,推开二门,进了内院,一汪小湖已成死水,覆着一层厚厚的浮萍,散发着淤泥的腥臭味。湖中游廊小亭都蒙了厚厚的灰,湖岸边一条青石板路通往一间小院,院中有座两层小楼,小楼旁有一棵高大的梨树。
在这寂静夜里,梨树树影重重如盖,柳树舞动的影子如同鬼魅。
两个丫环一左一右走在沈云烟身边,手心都冒着虚汗,月光照不到阴影处,仿佛有鬼影重重,一不注意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
李护院领着众人在宅邸转了一圈,并未撞见什么妖邪,只是厢房年久失修,不能住人,唯有小楼保存还算完好。
沈云烟道:“就在这小楼收拾一间屋子,我们三人凑合一夜。”
说话间,忽听湖水发出咚一声响。
扫雪吓得汗毛直竖,一声尖叫憋在嗓子里。
“嘎嘎”伴随一阵粗哑的鸟鸣,一只乌鸦从湖心亭飞了出来,扫雪忙拍了拍胸脯,“原来是乌鸦,吓死我了。”
李护院道,“今夜我会领着他们在院外守夜,小姐放心安歇吧。”
沈云烟道声“有劳。”
众人都道:“我等分内之事。”
逢月和扫雪在院中打了井水,收拾一间屋子来,熏了药草驱赶蚊虫,小姐睡床,两个丫环睡在外间榻上。
夜渐深沉,房中门窗紧闭,透出一股蒸笼般的热意,沈云烟躺在床上,渐觉闷热,惊讶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了,她低下头,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雪白的鳞片……
那是?!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漆黑帐顶,原来是梦。
梦中的窒息感太真实,她轻吁一口气,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她掀开床帐,轻手轻脚下了床,逢月一直醒着,见状小声问,“小姐,怎么了?”
“热。”
逢月摸黑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夜风徐来,人顿觉清爽不少。
天边已经隐隐露白,一夜即将过去,沈云烟一看榻上的扫雪,不由一笑,“她都热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裹着被子?”
逢月抿嘴偷笑,“小时候她不爱盖被,嬷嬷哄她说,‘盖着被子妖魔鬼怪就不会把你偷走了’,她一直信以为真。”
沈云烟伸手一摸扫雪额头,果然摸到满额热汗,扫雪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弹起来,“吓死我了!”
她扑进逢月怀里,“姐姐,我做噩梦了!”
逢月拍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你看天都快亮了,什么妖宅,只是传言而已。”
话音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不妙感漫上心头,主仆三人下了楼,见护院们围在一起,个个脸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
几人让开位置,沈云烟看到地上躺着的车夫,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脖子上有三道骇人的爪痕,深深撕开了喉管,造成血肉模糊的伤口,血迹尤未干涸,看起来狰狞可怖。
“妖,是妖啊!”
“就在刚才,我们几人闲聊,一个护院说‘青岩城的江米酿鸭滋味真不错’,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叫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撕开了他的喉咙,血一下就飚出来了……”
护院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被吓得瞳孔都在抖,他自认拳脚功夫不错,可当马车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都没看到是什么东西杀了他!
李护院半跪在尸身前,仔细检查一番,脸色凝重,“除了脖子上的伤口,周身没有其他伤痕,伤口处妖气浓重,应是死于妖邪之手。”
“这宅子真的闹妖,咱们还是赶紧另寻住处吧!”
李护院叹了口气,“你们可知,咱们这么多人在此,此妖为何只杀车夫,却放过了我们?”
众人皆是一愣。
“妖物残忍嗜杀,爱食人精气,人越恐慌,妖物越猖獗。它不是放过了我们,而是要耍弄我们,让我们生惧。”
李护院抬起车夫左手,手背上有个黑色爪形印记,“此为‘妖印’,是妖在猎物身上印下的记号,一个猎物死,就会有新的妖印产生,谁身上有这个记号,谁就是妖物的下一个目标。”
几人赶紧检查自己身上,逢月和扫雪互相看了一阵,发现彼此身上都没有印记,才刚松了口气,逢月刚抬头,却在自家小姐颈边看到了一小块黑影,在乌发长发遮盖下,显得影影绰绰的。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声音发着抖,“小姐,你身上——”
沈云烟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将颈侧长发拨开,众人都看到了,就在她身上,那如雪似瓷的纤细颈侧,赫然有个一模一样的爪痕印记。
妖印竟然在小姐身上,众人都慌了,扫雪急问,“李护院,这可怎么办?”
“妖印一旦刻上,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妖物追杀,不死不休。”
李护院惭愧道,“我只是俗家弟子,并未受戒,除妖一道也只学得皮毛,对妖印无计可施,实在惭愧。”
当今世道,妖邪横行,而能诛邪除妖的,唯有方外修行者,其中最兴盛的就是佛道两家。其余修行流派在佛道两家之前,微渺如萤火,不值一提。
佛寺和道观在各州极其盛行,香火鼎盛,如今和尚道士地位很高,走到哪里都很受尊敬。
就连皇室也崇佛道两家,天下第一寺梵音寺住持一念禅师,陛下亲封“贤师”之名,就连几位皇子见了他都要行礼。
但也不是入了出了家就能学除妖之法,譬如李护院这样的俗家弟子,不授经书和度牒,也无法得到真传,只能学一些微末皮毛罢了。
李护院无计可施,扫雪顿时红了眼眶,“这可怎么办?”
比起其他人慌乱,沈云烟十分冷静,“听闻青岩城附近有道观名为清水观,也算是小有名气,或许观中有高道能解这妖印。”
李护院道:“我去请吧,清水观我知道,快马加鞭只需半日便能来回。”
沈云烟又说,“我决定就在这暂住下来,若另寻住处,恐怕为他人带来灾祸。”
她看向众人,陪着她离开相府的,都是她最信得过的人,她说,“你们也看到了,此处十分危险,我也不强求各位留下,想走的可以自行离开。”
李护院道,“一般来说,妖会先对有妖印的猎物动手,现在最危险的是小姐,我等都是受了小姐的恩惠,自愿跟随小姐离京,怎会在此时离开?”
两个丫环自是不必说,她们与沈云烟亲如姐妹,平时都不以奴仆自称,其他几人受她照顾良多,也不愿走。
目睹了车夫之死,他们还愿意留下,沈云烟有些动容,“多谢各位。”
逢月替她家小姐辛酸,相府嫡女的身份在外人看来风光,但小姐生母早逝,相爷偏宠侧室柳姨娘,这一次离京,她带回祖宅的只有自己信得过的人,以至于完全没有嫡小姐出行该有的派头,如今还要委屈在这破旧的祖宅里安身……
她知道小姐淡定性情,也不挑剔,不会抱怨什么,可她还是很心疼。
李护院赶往清水观,其他人暂且安置了马夫尸身,累了一夜,各自寻地方歇息。沈云烟又让人给车夫家中送信和一封银子,也算是对他家人尽一份心意。
小姐要暂住在这破宅中,厨下无人生火,扫雪便自告奋勇去外面酒楼买些吃食,顺便打听打听城中情况。
沈云烟忽来了兴致,对逢月道,“闲来无事,把王三叫来,让他来说故事解解闷。”
逢月不懂小姐在想什么,要是换了她,脖子上让妖邪印了个记号,她恐怕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小姐竟然还有兴趣听故事?
白日里王三才敢进来,见沈云烟站在院外湖边,临风而立,他先是上前陪笑,“小姐安好,昨夜可平安无事?”
“自然。”
“那就好。”王三似乎松了口气,“天将亮时,我似乎听到一声惨叫——”
“是么,我倒是没听见。”
王三张口就来,“看来小姐正气凛然,妖邪不侵。”
“今日叫你来,是让你说说这宅子的旧事。”
“说起沈宅,自然得说沈相,令尊出身寒门,以布衣之身得拜相之荣,闻名乡里——”
沈云烟道:“说重点。”
“是、是。”王三道,“小姐年纪尚轻可能不知,这沈宅乃沈氏曾祖住处,早年颇为简陋,不过一间草芦而已,十年前沈相爷封相荣归故里,当时的城守为了讨好相爷,在得了相爷准许之后,请了一位老匠人来扩建沈宅。”
“说起这位匠人,那是大有来历。人称他纪老爷子,他参与过玉京皇城营建,年迈归乡隐居,若不是城守殷勤邀请,他也不会出山。小姐,你瞧这亭台楼阁,可依稀想见当年风光么。”
从湖边望去,这宅院夜晚鬼影重重,白天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致,游廊小桥,湖心亭翘角飞檐,虽挂蛛网缠枯藤,也可见修筑时的精美,于破败之中,也能看出院落的格局巧妙。
“那老匠人可还在?”
“前些年故去了,不过他的孙女承其衣钵,在青岩城也小有名气。”
她挑眉看向王三,“你说自己是个乞丐,谈吐见识倒是不一般。”
王三惭道:“小人早年也曾读书识字,想考个秀才混口饭吃,奈何时运不济,屡试不第,才落魄至此。”
王三告退后不久,李护院赶回来了,他一路策马跑得汗流浃背,见了沈云烟却是满脸惭愧,“属下有负小姐所托,清水观几位真人去玄清观了,三日后才回来,回来也不一定能帮着驱散妖印。至于其他道长闻妖印色变,说是道行不够,解不了,倒是有位小道自愿来为亡人做法事,可惜妖印之事他也无能为力。”
小姐曾在他困顿时接济过他,他才得以入了沈府做了护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小姐蒙难,他竟然帮不上忙……
思及此,这个高大汉子也不由神色委顿,沉沉叹了口气。
他有些不敢看沈云烟脸色,走投无路,难道只能等死吗?
沈云烟却安慰他,“护院不用太过沮丧,此处不成,还可以另想办法。”
他惊讶,“小姐还有主意?”
“有是有,只是——”
“小姐,我请到高人了!”扫雪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回来路上遇到一位高人,他说他能解妖印!大师,快里面请!”
沈云烟走到垂花门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生得一副俊逸出尘的长相,眉如刀裁,眸如墨染,朝沈云烟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眼,却透出深沉莫测的意味。
扫雪站在一旁,咋咋呼呼道:“这位寂渊大师,说他是梵音寺来的高僧,云游来此,佛法高深,可为我们解困呢!”
沈云烟抬眸看向他那一头乌黑长发,心想:好个假和尚,竟骗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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