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声里,脚步声仓促逼近。又一名心腹跪倒在他身后,声音发颤,几乎被雨声盖过:“主子...晚姑娘,她...”喉结滚动,后面的话艰涩无比,“在一个时辰前,跳进碧泉河中......”
他握剑的手倏地收紧,指节瞬间绷得青白。
手下头埋得更低,强撑着继续禀报:“找到了千月寨峒主,就在塔后方的主殿中,我们的人马已将其围困。其余寨中人,皆已镇压。”
他猛地闭了闭眼,但指尖那抑制不住的颤抖,还是泄露出了心里的恐慌。再睁眼时,他强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决然转身,一步步朝着主殿而去。
主殿门扉洞开,风雨裹挟着他身上的血腥气与湿寒之气一同涌入。殿内灯火通明,他的亲兵刀甲森然,将正中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围得水泄不通。老妇衣衫整齐,神色平静,唯有紧握的拐杖透出一丝紧绷。
他的靴底沾着血与雨水,一步,一步,踏在光洁殿石上,发出清晰而粘滞的轻响。水痕自剑尖滴落,在他身后迤逦出断断续续的线。
剑锋抬起,精准地指向那被围困的峒主咽喉,只需再进一寸,便能刺破苍老的皮肤。他俯视着她,声音温和得近乎诡异,每一个字却都裹着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气:
“你最好祈祷她活着,”剑尖微颤,冷光流转。“否则,这日月双湖,明日只会剩一种颜色。”
那老妇眼中迸发出近乎癫狂的得意,她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发出一阵嘶哑刺耳的大笑,笑声在雨声和血腥气中显得格外可怖。
“哈哈......咳......你就算不是寨中人,也该知道碧泉河!”她笑声猛地一收,胸口剧烈起伏,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厉,“入了那条河,哪还能有活口?!河里养着的,都是我寨中人都不敢碰的赤线魇水蛊!入水不过一息,万千水蛊附身,蚀肉销骨!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再剩下!你的晚姑娘......哈哈哈......早就化在那河水里了!”
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如遭重击,连握剑的手都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强压下去的惊涛骇浪再次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伪装。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那老妇眼中狠光一闪,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柄淬着幽蓝暗光的匕首,决绝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腔!
“呃!”她身体剧烈一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襟。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痛苦而快意的扭曲笑容,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
“十...十五年前…我能弄死你母亲......如今...我能让千月晚那个小贱人...也因为你...丧命......”
她的气息急速衰弱,眼神开始涣散,却仍挣扎着吐出最后几个字:
“我....不亏......”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气息彻底断绝。只有那扭曲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仿佛最后的胜利者。
“快,快退,用火烧了她!”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
戌时,他又行至木塔最高层,凭栏而望。塔外雨线连绵,将下方整个山谷寨子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近处是灯火零落寨落,远处,那弯月牙形湖泊静静卧于谷口,湖面被雨点击碎,泛着幽暗不明的光。更远处,隔着一带不算高的山峦,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圆形湖面依稀可见——日月湖中的日湖。
脑中回想着她明媚的声音:“我最喜欢在木塔顶层,看雨幕中的日月湖。每次受罚后,都会在那站上好久,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走出千月寨。”
他当时怎么回的?
他抱臂斜倚树上,嗤笑:“出息!等将来捅破了千月寨的天,想看哪片湖不都轻而易举。”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毒哑!”她脸上笑容僵了一瞬,佯装凶狠地警告他。
如果当初嘴不曾那么硬,依着心底的念头,说出愿陪她一同看这湖,如今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她最终“离开”了千月寨,以一种他从未想过,也永远无法接受的方式。
高塔似也在这顷刻间晃动了一下,又或只是他神魂骤裂产生的错觉。塔外,雨更急了,将那远处碧泉河的方向彻底吞没成一片混沌的漆黑。
整整五个月,他几乎将整个千月寨翻了过来。每一个角落都被搜查了无数遍,每一个寨民,无论老幼,都被反复拷问、核实。零碎的供词拼凑出了那个雨夜她失踪前的惨烈景象。
他要拿下千月寨,并非易事。此地易守难攻,寨中人除了普通百姓,更多是擅蛊用毒的好手,仗着天险和诡谲手段,一直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若不是那年在禹国与她相遇......
若不是她做了内应.....
他率领精锐小队到达预定地点,依照她所给的地图穿过密道,守在密道那头的却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名穿着与她在寨中装扮无二的女子,未及询问,对方便开口道:“可是裴公子?晚姑娘已在寨中发动,命我在此接应,请速随我来!”
他以为她另有安排,望向寨中方向,里面隐约传来喊杀声,动乱似乎已起。于是跟随这女子悄然绕道后打开寨门,放下吊桥,引入外间等待的大队人马。
他带来的人马均佩戴了她准备的药囊。千月寨众人,武艺高强的并不多,只要提防住毒粉蛊虫等,覆灭千月寨并不算困难,但如果没有她的药囊,这些年也不至于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伤亡而束手无策。
他心头涌现不安,但时机紧迫,寨内杀声渐炽,只能压下情绪,控制各处要道,清剿残敌。直至战事接近尾声,仍未见她身影。
想要再询问那名接应之人,却发觉对方早已不见踪迹。
直到.....他听到她跳了碧泉河......
她在广场右侧的刑台上,受了寨中称之为“千锤百炼”之刑,又拖着残破的身躯,一路被追赶,直至那条绝路——碧泉河。
而后,纵身跃入。
从怀中掏出她留下的笛中剑和八宝玲珑盒,手指无意识的在笛孔摩挲。明明约好的戌时,为何她会酉时便行动,她丢下他送她的这两样东西,是迫不得已还是对他失望了?
千月晚。
稍一触及,便是蚀骨的痛与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渺茫的......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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