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近了。两簇火光汇聚,照亮了周围。
关卿行礼:“见过魁首大人。”
骨罗烟快步上前,扶住关卿的手,“道长不必多礼,我已不是魁首,往后,唤我罗烟就是。”
骨罗烟忽然变了神色。她见关卿直起身,这才再开口道:“此一事,本是我与红馆之事,将道长牵扯进来,罗烟心中有愧。”
关卿笑了:“除恶诛邪,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姑娘不必报念太多。”
说罢,关卿举起挂在墙边的灯,往一侧的分路走去,一面走一面对骨罗烟说道:“阵法已布好,十日后为新月伊始,天地灵气滋生,可诛妖邪。”
那段分路很短,不过说话的间隙,几人便行到了木梯之下。关卿举着灯望身后的骨罗烟:“姑娘可要上去看看?”
骨罗烟摇头。她回身看向众人:“今日杂事太多,天色不早了,大家随雪伊一同去往休室,休整歇息罢。明日起,恐怕就没甚么闲乐了。”
一时语毕,四周现出沉寂。
还是椿桃接了话:“不过就是条长虫,咱不必怕她,脚踩手拍,必叫它逃不出红馆。”
关卿也道:“在下观其修为,不过三百年,时机成熟时,我们胜算很大。”
秋娘沉思片刻,开口说:“不过他与红馆相辅相成,泥菩萨一日不倒,他便一日高枕无忧。”
骨罗烟低着头,想了想,问秋娘:“现今红馆如何了。”
“前厅坍塌之后,我们的人已经将疫病之事散出。红馆如何选,都只得暂时闭馆了。”
“如此泥菩萨便断了供养……以足千娇的性子,他等不了那么久。这一次定是要将我肃清的。”骨罗烟说。
她侧身对雪伊讲:“雪伊,带大家去休室,吃些东西,好好休息。”
雪伊答好,随后便带着椿桃和关卿走了。很快便只剩下了骨罗烟和秋娘。
骨罗烟对秋娘讲:“我们走罢。”
秋娘跟上来,与骨罗烟并行:“姬子们约都以尽数中毒,假死后能出红馆。但奴仆下人众多,还是被圈于馆中。”
骨罗烟掌灯,她望着前面的路,手中紧了紧。
“所以此战要赢。”
·
从密道中向北走,拐过分路,便见一处出口。
秋娘先行上了木梯,推开残破的木板,便见了那处与猫儿相逢的荒院。
又是一个初九了。素秋最盼念的日子。
素秋拉起骨罗烟,这才随她一同往院中的边墙去。
似乎是下过雨。
院中杂草上多带着雨露。
青草香伴随阵阵虫鸣,于这荒院中带来片刻安宁。
秋雨之后,一切便都应迎来终了。
素秋伴于骨罗烟身侧,她去看天,又见满院墨绿之中的晶莹,却是笑起来:“终于等来了。”
骨罗烟也道:“这还多亏姑姑,探出了足千娇秋雨后身弱的特点。”
“他该死,我也该死。”秋娘这样说。
骨罗烟回过身抚上了秋娘的手,轻轻地拍:“都过去了,一切都是他的罪责。”
素秋未再开口。她的眼中带上忧伤,疲惫的纹像生长的脉络,从素秋眼角蔓延到她的脸上。
那边,一点白芒现出,蓝瞳的白猫跳上墙,沿壁而行,再落下来,立于骨罗烟身前。
骨罗烟蹲下身,看着白猫,伸出手抚摸它的皮毛:“也许是最后一次唤你来了,猫儿。”
白猫亲昵地蹭骨罗烟的手掌回应。
骨罗烟看着猫,素秋也蹲下来,贪婪餍足地望着它。
月光柔和,云卷过云,很快将月光遮住。
白猫的身影消失了。待云散去,月光重现时,它毛茸茸的脑袋才又从近旁的夜草下现出来。
骨罗烟从秋娘手中接过一只海螺。手指摩挲着螺壳上的纹理,她出了神,还是被一声猫叫唤醒。
她定了定,看向猫儿,这才未回身地对秋娘道:“这次后我让白郎为她解了魂灵可好。”
骨罗烟的声音很低,听不出何种情绪。
“往后要再见猫儿,得等到咱去地下了。”秋娘笑着回她。
骨罗烟不再出声,仍伸出手一下一下摸白猫的皮毛。猫儿的尾巴高高翘起,很是愉悦地发出呼噜声。
再听得其他声音,是素秋跪下来,以头磕地的声音。
骨罗烟回身要去扶她,却听素秋哽咽着说:“姑娘对老奴的厚恩,老奴此生难报。能让老奴再见我家猫儿如此多时日,咱已心满意足。”
素秋抬起头来,额头磕破了,流了血。她面上挂满眼泪,隐藏多年的愧疚变成她的颤抖,变成她的泪水,变成她的血和破碎的声音。
“如此放她走了,老奴心中便再无挂念,终于能为姬子赎罪了。”
“姬子生前待我最好,是老奴该死,是老奴害了她。”
素秋压抑着哭声,她哭到几近无法呼吸。
“姑娘,为你,为南枝去死。是老奴心愿。”
“老奴有罪,活该被千刀万剐。”
素秋说完又跪下去,猛地磕头,似乎希望如此能让那泉下之人听到。
她不求原谅,她恨自己,从雁南枝逝后就无法原谅自己。
那一向与素秋生疏的白猫从骨罗烟的手下走过来,走到了素秋身前。
它蹲坐下来,望着痛哭的素秋。它轻轻唤出声,然后走近她。
猫儿第一次蹭了秋娘。
草叶被风吹起,白猫衔着骨罗烟给的海螺跳上了墙。
“好宝,娘的好宝……”素秋跪在地上如此念着。
它再没停留,成为月光的一部分,成为风和露水。
骨罗烟走过来抱住秋娘,为她擦去眼泪。红着眼睛的秋娘问她:“姑娘,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骨罗烟的头枕在秋娘肩上,她背对着抱住素秋出声道:“十日后新月不能有差错。足千娇身边不可有帮手,当杀鼠妇。”
“等东西到了就动手。”
·
明京中镖局楼上。
月光照进来,明亮又清透。
白郎坐在围栏上,一瞬便见得了出现的白猫。
那猫儿乖巧,放下海螺后也不走,径直躺倒,任白郎抚摸。
白郎拿起海螺。他的眸中久违地生出光。
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终是到了此时。”
那只海螺白郎很熟悉。
那是某个人托他去找来的。
她说罗烟喜欢。是她对不住她,看不得海了。于是让白郎去找来一只海螺作赠于骨罗烟的信礼。
白郎将海螺贴于自己胸口,闭上了眼轻轻念:“南枝,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又睁开眼去看白猫。
指尖刻意点了点猫儿的鼻子。白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丫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往后下去了别急着走,多等一阵,过了这个时代再去投个好人家。”
白郎翻下栏杆,往屋中去。
于书架上的暗格中翻出一张符纸。
书写符纸的人亦是当初在墙外救下他的人。
·
出逃那夜,白郎中计,被数百把利刃洞穿。他将要死了,却于追兵来前遇得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让他免死于红馆的追捕中,后带他来到明京,为他养好了伤,还告知了白郎猫儿之事。
那时白郎一心求死,是她一遍遍告诉他:
雁南枝不愿看到你如此。你还有很多要事需做。
封住猫儿魂灵那天,是白郎最后一次见到她。
往后她彻底消失,再未于白郎眼前出现过。
那日,女子烧起火焰,于黑夜中引导魂灵降临。她以术法将猫儿魂魄幻化为一只白猫,又教会白郎召唤之法。
每月初九,白猫来见,魂灵穿梭以月光为引,不受万物约束。
后白郎与骨罗烟连上,猫儿就此成为传讯器皿。
他在封魂仪式的最后问过那个女子:
“你为何帮我?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回答白郎的,是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白色眼睛。
女子对他说:“南枝不可枉死。”便再无下文。
“那你为何不救救她?你如此神通广大,为何救我不去救她!”白郎几乎是用嘶吼地对她喊。
女子再未回答白郎。她抛下他走了。
往事如烟,似乎又皆因白郎手中的这张符纸而起。
再次拿出它,却是为解猫儿所封藏的魂灵。
白郎向围栏边走去,白猫停在月光所能照耀的最远处。
他捏着符半跪下身体,再摸一把白猫的头。
他笑起来,对白猫道:“丫头,往日你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往后,也自由自在地去吧。”
符纸落在了白猫的额前,月光现出蓝色的火光,随即将符纸烧起。
白猫的身形开始涣散,它的绒毛变成白光,变成空气,变成天上的星。
猫儿走了,再不能回来。
·
晨起还未见得天光。
老妇跟着几驾马车便出了红馆的后门。
她佝偻着盖紧身上的斗篷,连望也不愿望一眼那巷道深处。
红馆经此疫病,死伤众多。多的是的姬子被板车一车一车拉出,就这样被丢在巷道后的死河里,任凭老鼠虫蛇咬食。
晦气,实在是晦气……
老妇不愿多想,她跟紧采买的马车,往城中去,只想着快去快回才好。
沉默的马儿一直往前,骨瘦嶙峋的身子上只见得死气。
未亮的天顶下只剩马蹄和车轮滚过的声音出现在这晨雾里。
马车从红馆后门的巷道中驶出,渐渐远去。
·
另一边,巷道深处,几个盖着石盖的巨大土坑藏在那里。
下面伸手不见五指。
却是一条早已枯竭多年的死河。
女子们的尸体堆在那里。忽然其中一具女尸的手指一动。很快眼睛便睁开了。
她坐起来,惊恐又悚惧。摸着墙壁试探着想要往前走。下一刻却被脚下的身体绊倒了。
她放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又明亮。那具绊倒她的身体也很快动了。
随后有越来越多“尸体”醒过来。当然也有部分永远不再醒来。
黑暗里呼吸声渐渐变得明晰。
女子们出声,试探,走近了,靠在一起,终于看清了彼此的面容。这才惊讶地发现都是相识的面孔。
于是便相互搀扶着顺着死河向外走。
那是一段不短的路。
周围都是黑的,也见不得什么时辰。她们只知晓走了很久。
终于在其中一部分要支撑不住时,见到了光,听得了流水的声音。
眼睛尚且还不太能适应白日,感官却由衷地为那忽然而起的鸟鸣感到欣喜。
从河谷下的洞穴走出来,是一片森林。
金色混杂些枯败的景象绝对与生命没什么关联。
但还是让她们被触动到,落下了眼泪。
城外的森林不知会通向哪里。回头看,似乎还能望到明京城边的城墙。
女子们迈出步子,往外走。
长久的,被束缚的视野被打开。
树是树,土是土,还有蝴蝶会飞上灌木,悠哉地扇动翅膀。
接下来迎接她们的是什么,她们也不得而知。
但一定不会是禁锢,不会是耻辱。
久违的花在秋天开始盛开,往后,她们会是她们自己。
用自己的手脚去丈量,用心去活着。
下一章不出意外,该是文案了[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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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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