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有要事相求。”骨罗烟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莲。
“云上镖局受镖首所托,今后全权交由罗烟姑娘。姑娘今日以后,便为镖首,我等听候姑娘差遣。”莲挥袖擦去眼泪,转身从红木柜子里取出一张契据,放在了骨罗烟面前,向她行礼。
见如此,屋中镖师亦照做,众人低头行礼,肃穆无声。
骨罗烟低头,看见了白郎亲笔写下的契据,一时有些懵。尔后眼睛发酸,想到在红馆中她与白郎初次相识的境遇。
那一年,骨罗烟封了魁首,于馆中有了些势力,这才联系到白郎,邀她入局。
骨罗烟承认,她狡猾又自私,竟用雁南姬为由,激白郎合作。
不过没想到红馆外面的人,只是一夜便给了答复。还送来了猫儿,便于两边通信。
那时白郎落于信上的字与当下所见如出一辙。
鬼画符般四分五裂,又简洁到只有两句:
“骨姬长大了。”
“我于明京中遇众多孤儿,建之镖局为庇佑,未来诸事,白郎来做姬子的剑。”
他很不会讲话。如今写在契据上的话也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似乎写上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劲。
“若能有幸,白郎助骨姬离开红馆,以后烦请姬子替我照顾好那些小娃。白郎是生是死都欲随南枝而去,勿念。”
·
默了好一会儿,骨罗烟将契据推回给莲,道:“白郎于我有恩,镖局是他今生最后所留的东西了。莲,你比我更熟知他,亦对镖局事务更娴熟,你来替我,守好镖局。”她按住莲的手,面上现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莲想要推脱,却听见骨罗烟又道:
“莲,我需要你助我,白郎不可枉死。”骨罗烟面上现出悲色,她紧紧握住莲的手,眼中有愤恨。
莲顿住了,她不再抗拒骨罗烟。面上现出哭相,她将纸契捧起,收好,然后才低声问道:“他究竟是为何而死……”
“为这世道的诸多不公,为他心中念想,为护住我……”
骨罗烟捏拳,神色晦暗下去,“我是幸运,被她们所救,因她们而活。”
“莲,同我从红馆中逃出的还有几位,我想将她们安顿在镖局中,求个安全处。”
“姑娘尽管将此处当作家,我即刻带人去接她们回家。”
——
将椿雪连同孩子们接回镖局后,骨罗烟的担忧才算落到实处了些。
安顿好孩子们,终于不用再愁如何带着她们活下去。
下一要事,也是被骨罗烟所忽视的。
如今从红馆出来已过了五日。
可那红绒色的狐狸依旧没有化形。
夜已深,骨罗熄灭了灯笼,对身边的莲道:
“帮我搜寻妖怪化形之法。”
莲从黑暗中望向她,迟疑了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讲,她行礼答是,转身走了。
雪伊哄睡好羞花闭月,这时才从里屋中走出来,轻声掩上了门。
她看向站于栏边望着明京中繁夜的骨罗烟,走过来,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姊姊。”
雪伊不安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讲。
“你也察觉到了是吗。”
雪伊点头,“记忆断得离奇,比红馆中诡异更甚。”
“我在想,足千娇后,应还有人或是妖,藏得很深。”
“罗烟,你要做到哪一步?”雪伊牵住骨罗烟的手牵得更紧了,她的手心出了汗,不愿松开。
骨罗烟的另一只手覆上雪伊,她平静地说道:“我今生要做两件事,一为除妖,至少明京中不可无妖。妖怪害人于无形,不可与人共存。二为争权,红馆不过是一道缩影,这世道女子卑微,我骨罗烟想要女子们不再活如猪狗,能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
“罗烟,会很难。”雪伊的头靠住骨罗烟,声音有些低落。
骨罗烟却笑了,“难也做。”
“就算我不能做到,也要向雁南枝一般,做那先行鸟,去探一条血路。”
“你若想好了,姊姊便跟你一同去做。”雪伊闭上眼,深吸一口冷气,也笑起来:“也对,不成便做先行鸟,后来者看到了,总会有一天能踏出一条路的。”
·
“姑娘,云上镖局渠道有限,实在没找到确切的妖怪化形之法。”
两日后莲回禀骨罗烟,她皱起眉,又说道:“不过城中有一地方怪异。几位镖师都表示那地儿邪门得很,似乎总有种无形吸引将他们引去。”
骨罗烟警觉,“何处?”
“城西的一处宅院,黑门黑瓦,有重兵把守。”
“我去瞧瞧。”骨罗烟说罢便出了门。
·
马车不可在那宅院门前停下,便一直走。
骨罗烟坐在车厢中,隔着纱帘往那宅院中望。密不透风的院子,压抑又阴森。
此地不似一处住宅,倒像是一座监牢。
隔着数里,马车绕了个圈,停下来。骨罗烟下了车,随便于周围贩卖竹编制品的小贩摊前闲逛。
她挑了两件小物品,这才状似无意地向那摊主问道:“老板,我瞧那边的宅子压抑得紧,是做甚么的?实在是令小女心悸。”
那老板为骨罗烟打包好了竹器,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咱都不喜那处。”他压低声音,凑近骨罗烟的耳边说:“听说那地其实是一座侯府,是新晋永乐侯的住地。也不知道为何选了这个色。”他瘪嘴巴,不乐道。
永乐侯……
骨罗烟于心中想了一遍,也无法将其和谁对照。
谢过摊主,骨罗烟上了马车,想着今日就且如此,回镖局会再与大家商议,后做打算。
于是招呼做车夫的椿桃走了,马车起驾,又一次经过了那永乐侯的宅院。
一阵风穿透过来,吹起了骨罗烟车厢里的纱帘。
前方一个神色鬼祟的男子突然持刀劫了一位公子的钱袋,慌张地就要往这边跑来。
另一面原本还好好的塔楼突然塌方,四下众人尖叫、逃窜,引得那驻守宅门边的侍卫也心神不宁。
塌楼那方的侍卫大喊着叫人,说是有人被压住了。侧门边的侍卫们走出来,往那处张望。那迎面而来的盗贼见了手持武器的卫兵,一时心乱,竟持刀捅进了一侍卫的腰侧。
霎时惨叫声起,其他兵卫追逐行刺的盗贼而去,四周混乱成一片,偏偏骨罗烟的马车也停下来。
马儿受了惊,不愿再走,椿桃拉了几次缰绳,都只剩下无力。
如此,虽乱着,也暂且走不了了。
骨罗烟从车厢中下来,一瞬间,莲形容过的无形吸引将她的目光往黑门后引去。
脚不受控地往永乐侯的宅院门去。
骨罗烟一边心惊,一边好奇,手竟然推开了黑门。
实在太过凑巧,本该上锁严实的门上,那把锁忽然一松,断在了门口。
门开了,现出里面枯寂的院子。
骨罗烟迎面看到了一个人。
她认出来他。
榕提坐在木椅上,他的裤腿下是空的,眼眶前今日没蒙绸缎,现出了两个窟窿。
他笑起来,对门边的女子道:
“榕提见过魁首大人。”
一瞬间,几乎是挤在一起发生的异变便都说得通了。
骨罗烟想到念青对她的耳语。
紫薇七星降世,所念皆成。
星斗直指明宫而去,那榕大夫,怕是要弑君啊。
当时念青还看着骨罗烟兴奋地笑,也是那时她知晓了榕提的真身。
风又一次吹拂,将黑门关上了。
椿桃本该随同骨罗烟一道走的,却不巧那马儿失了控。
她坐在马车前,拽紧缰绳,松开不得,只听得马儿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鸣啸。
骨罗烟震惊地望向那木椅上的残缺之人,说不出话来。
还是榕提出了声:“魁首大人,我等你太久了。”
“榕提在此谢过大人,将红馆除之。”
“榕大夫……你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骨罗烟向他靠近,她仍不敢相信,眼睛想要从他那空洞的眼眶上抽离出去,却又不知该看向何处。
“明宫中有大妖。”
此话一出,骨罗烟的心中便是一震。
“我弑君,她便挖去我双眼,砍去我双腿。让我于此处自生自灭,最后让紫薇的星光照耀明宫。”
“宫中那位,可与红馆有关联?”
“有。”
骨罗烟心下又是一沉。
“榕大夫,你为何引我来这里,又告知我这些?”
“大人,我就要死了,至少在最后,请允在下再帮你一些罢。就算是为了我那死去的胞妹和父亲。”
骨罗烟皱眉,轻声问道:“你的胞妹与父亲是?”
榕提面上现出悲痛,还是回答道:“我胞妹名李菩子,也是觉贵妃,我父亲托你照顾良多,名李十三。”
“十三叔……”
骨罗烟停下来,念着那个名字的嘴唇在抖。
“风告诉我的,老鸨临死前,催以死阵,换得红馆满城人亡命,我父亲没能走出来,他也在其中。”榕提心中那根感念的弦,在风将红馆的血腥气带来的那一天断了,再没有任何回应。
他现出苦笑,竟是撑着双手从那椅子上跌下去,趴到了地上。
榕提在地面向骨罗烟行礼,“大人,往后要更加小心,宫中那位会盯紧你。在下私心想要你实现愿景,莫再让这世道黑暗无光。”
“榕提能做有限,今日时候不多,往后再见大人,怕是难了。还请魁首问一切所想!”
“在下,定知无不言。”
骨罗烟快速上前,扶起他,握住他紧颤的双臂。
骨罗烟眸中现出悲哀,现出愤怒,更有明净的火焰似乎要冲出。
她的呼吸紧了,开了口:“榕大夫,我想知道,如何能让妖怪化形。”
风袭过来,将院子中所剩不多的落叶一同卷起。
榕提在呼啸的风声中道:
“所谓妖怪化形,有三种解法。其一靠修行,积善积缘方得化人之能。其二靠吃人取巧,吃人够多亦能习得化行之法。其三是本就有化形之力,灵气枯竭,暂且变作兽态,休养生息足够便可。”
榕提顿了顿,他低下头不用那可怖的面容去望骨罗烟,“不过在这明京中还藏有第四种解法。”
“京中有一妖,在下观之魔力深厚,应为魔。其能封闭妖怪灵智,使得不能化形。”
“如若是此种情况,取明京后山蓬莱峰中山泉水炼化,佐以黑蝙蝠血食之,可除封印。”
骨罗烟迟疑片刻,问道:“那京中妖魔可与宫里那位是同一位?”
榕提摇头,“他为皇后母兄,赐号镶,封为亲王。他名银竹,大人万万不可轻视之。”
·
黄昏之时,鸟雀展翅处,城外郊林中。
头戴斗笠的女子,一身素衣。她停了身下赶路的骡子,迎面与另一女子相遇。
满身血污的关卿拱手朝向那骡上的女子行礼:“一衿见过师傅。”
“是弟子无用,未处理好明京中事。”
一双布满茧痕的手于骡上抚上关卿的头,温和地揉揉。
清澈的女声道:“一衿,不怨你。引路罢,为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