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现起骚乱。
榕提将脸侧过去望了望,对骨罗烟说道:“时间不多了,魁首可还有何疑问?”
骨罗烟看着他,又想起李十三与那不曾见过几面的觉贵妃。
她喉间哽住,低声道:“如何才能救你,榕大夫?”
空洞凹陷的眼窝望过来,又忙低下头。榕提面上现出一瞬诧然,随即淡化为笑。
他双手抱拳朝骨罗烟声音的方向行礼:“魁首大人心怀慈悲,必有福报。”
“小医弑主,星运已陨,就算离开这处宅院,也必不可能活太久的。”他的面上流露出苦涩,经由骨罗烟见了,似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泪痕。
风吹得院中落叶草木沙沙作响,来时的黑门被风吹开了。
榕提强撑起身体,他的面上有骨罗烟自己也很熟悉的神色,无力且疲惫,悲伤又痛苦。
他最后低声开口:“大人,走罢,在下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天空中,隐约有七颗星斗连成一线,改变了方向,由明宫所在转向骨罗烟所在的这面。
骨罗烟站在风里,被风穿透。
她明知榕提看不到,却还是向他行礼。
“榕大夫,保重。”骨罗烟说完,她转身离去。
风中的叶子围绕在她的两侧,为她开路,为她送行。
骨罗烟没再回头。她知晓,此次一去,恐怕就是与榕提的永别。
眼泪没落下来,却烧在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命运带来太多不公,太多荒谬,令她想要大笑,想要大声去质问。
她的脚跨出门槛,那扇黑门便关上了。
——
宅院中,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脸色越发灰下去。
另一边的门外跑过来的侍从,跑进来了相师。
众人拉起他,将他绑到椅子上。
相师看着手中的罗盘,为那罗盘中转动不停的指针心颤。
相师的脸色变了,他走上前,拉起榕提的外衣,朝他大喊: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榕提什么也不答,他只是笑笑。
院中的一片枯叶没有了风的依托,落到了地上。
榕提的手从木椅上垂下去。
在相师几近崩溃的辱骂声中,榕提死了。
·
按照榕提的说法,骨罗烟次日晨起就雇了马车,往明京城外的度莲山赶去。
她未叫人同行,随马车到城外的驿站停下后,骨罗烟便下车,去借了驿站的马,一人一马独自往度莲山行去。
度莲山距离明京并不算远,若是站在西城墙外往远处望,见得其中一座紫雾朦胧的山,那便是度莲山。
一个时辰后,骨罗烟已来到了山脚。其上的山路崎岖,马匹不可再前行,骨罗烟于是就近找到住在山脚下的人家,将马牵去,付了铜钱,请求主人家照看。
这才一人孤身上山去。
走进山中,这才发现那远处望见的朦胧紫雾实为紫杉树叶的反光。
骨罗烟往上走,她一边走不禁一边回想与山脚下寄养马匹那一家人的对话。
她寄养马时有问过山脚下的老乡,蓬莱峰的所在。
得到的却是老伯闭口不谈,老妇牵着马不住回望。
待骨罗烟付过钱后,还是那老妇人于心不忍,又将钱退还给骨罗烟,临行前给了她一句警告:“蓬莱蓬莱乃仙姑居处,姑娘要不算了,就此回家去。”
骨罗烟面上露出疑惑,问道:“哦?此话如何讲?”
老妇叹气,见骨罗烟反问,只得扬起手往外挥了挥:“算了算了……你快些上山罢,等天黑后就不好寻路了,反正是找不到蓬莱峰的……”
那老两口沉默着,一个劈柴,一个生火,再不理骨罗烟。
——
此时进了山中,骨罗烟虽还迷惑着,却还是思索着要如何去寻那峰处。
她想着先登顶,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蓬莱峰。
骨罗烟捡起一根断掉的枝桠,以此为杖,劈开杂草与荆棘,欲由此开路。
度莲山说来也奇怪,明明就是背靠明京的一座山,却不见多少人往来,山下也就坐落着几户人家,山中更是原始得厉害,没有半点遭人踏足的痕迹。
骨罗烟走在山中,她走了三个时辰,走到日落,依旧没走到山顶。
明明远见不高的山,行走其中却仿若迷宫。
山中紫杉长得茂盛,几乎遮蔽了日月。骨罗烟走在紫杉下,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森。
天,快黑了。
周围虫鸣声越来越闹。
树影婆娑间,似乎有很多眼睛将她注视着。
骨罗烟擦过汗,却未被林中的景象吓倒。
她见过红馆中的众生,对于世间的种种发生都不会太过惊奇。
于是她就着这阴暗又惊悚的林荫拿出行囊中的一块米饼,骨罗烟吃起来,继续往上走。
最后一缕日光从树干交织中退去。
山林中沉寂下来。
骨罗烟未带火烛,渐渐不再能行路。
她思考起山下老妇所说的,如何都找不到蓬莱峰的话。
蓬莱乃仙姑居所……
仙姑是谁?
正思索着,周围太凑巧,开始起雾了。
水汽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腾而出,扑到了骨罗烟的皮肤上。
水雾从视线的最远端开始弥漫过来,渐渐吞噬了一切。
骨罗烟彻底停下来,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应,有一种不适感在溢出。
一声女子的笑从周围的迷雾中传来。
骨罗烟的脚下,手臂上渐渐有了被触碰到的感受。
她仍站得很稳,如此更是蹲下了身,近距离去看那触碰自己之物是什么。
原来是藤蔓。
布满草苔的藤蔓或是根须在移动。骨罗烟径直伸出手抓住,反倒吓得那藤蔓快速缩回了雾气中再没有现身。
刚刚啼笑的女声不见了踪影,但骨罗烟已经明晰。
自己这是遇妖了。
她重新站起身,往雾气中去。
这时四周开始现出沙沙的声响,并伴随着那道女声又起:
“停下!我乃度莲山仙姑,你若是再往前……就莫怪我不客气!”
那沙沙声越发震耳。
不过骨罗烟并没有止步。她跟随着心中莫名出现的感应,往雾中一处去了。
“快停下!”
“你是未听得我说的话吗?”
“我乃仙姑……”
“好了仙姑娘娘,我问你,蓬莱峰在何处?”那趴在树上装神弄鬼的女子浑身一颤,紧接着便看到了树下方提问的骨罗烟。
她一瞬变得惊恐,竟是先是朝骨罗烟尖叫出声,随即便从那紫衫树上跌落了下来。
幸好她头发化作的藤蔓缠住了树枝,由此才没摔出个模样。
那女子仓促了两步,缠绕在树枝上的藤蔓收回来,又变回了她的头发。
她看着骨罗烟不敢靠近,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跑,却被拦路老树的盘根绊了个狗朝天。
一时害怕到极点,周围的法术便也收了起来,水汽落回地面,落回草木山川中,雾气便随之散了。
她甩头,从地上扑腾着坐起来,回头便与走过来的骨罗烟两眼相望,自己又吓了个半死。
呜呜啊啊的往后退,又撞到了树干上,于是便退无可退,就这样死死盯住骨罗烟,欲哭无泪。
“你……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骨罗烟在黑暗中朝她笑:“我也不知道。”
女子听罢,啪嗒一声落下泪来。竟是缩成一团哭出了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哭声又细又绵,在这只此她们二人的深山中,显得别样的渗人。
骨罗烟有些无奈,走过去,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确实疑惑,今日进入山中,心中便有预感,似指引般给她明了方向。更是在雾气弥漫时,瞬息就看破了面前这小妖想要恐吓自己的意图。
不知为何,一夜之后,她的心中便生出了灵感,总有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骨罗烟只要去抓住这些想法,便能朝自己所想之事迈前。
那小妖哭累了,自己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骨罗烟吸了吸鼻子:“你说你要找蓬莱峰,是为何事?”
骨罗烟想了想,道:“我有一妖怪朋友,她得了病,需蓬莱峰中的山泉水相救。”
那女子愣了一瞬,转而嘟囔道:“难怪你不怕我……”
“那你吓我又是为何呢?”骨罗烟伸出手,将她扶起来,“你不是第一次吓这山中的过路人了罢。”
“我只是依照大哥交代的做事,我又不知道原因!”女子瘪嘴,瞪了骨罗烟一眼。
“好吧……那你可以带我去取一些山泉水吗?小妖怪。”
“什么小妖怪,没甚么礼数的人!我有名有姓,是大哥给我取的,我叫小福!”她走在前面,头发飞起来,变作藤蔓,于其上生出花苞,开出红紫两色的花朵。
“你救妖怪,你便与那些人不同,跟我来罢。”小福说着,发丝上的花朵绽放时,周围的灌木丛林便如同长了脚,往四面褪去。很快,藤蔓收回来又变回了她的头发,在这条算不上道路的尽头,现出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她回头看骨罗烟,再没有半分哭过的样子,道:“我今日见你在山中逛了许久,你是不是也想问,为何走不出这山?走不到顶?”
骨罗烟看着她,其实自己也没有很想知道。
“哼哼,那是大哥的法术,厉害吧!你们这种凡人,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看到这一次!”小福说得颇骄傲,她走到了那洞穴前,指给骨罗烟看:
“喏,蓬莱峰到了。”
骨罗烟看看那个洞穴,眨眨眼,问道:“蓬莱峰是在这里面吗?”
小福摇头:“不是啊,此间山洞名蓬莱峰,”她翻了个白眼,“谁说蓬莱峰就必须为山峰?”
骨罗烟闭了嘴,往山洞中走去,她心想:
难怪找不到。
·
明宫中,高山流水作弄的花圃前。
相师跪倒在一条金丝琉璃裙的裙边,声音颤抖:
“娘娘……是微臣无用,永乐侯死了……”
站于花圃边的人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假山中流淌而下的水瀑。
柳如间面纱下的眸现出微光。
再开口,语气无波无澜:“气运也没了。”
相师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抬头,浑身战栗着。
“你走罢,本宫知晓了。”
相师愣住,转而喜极而泣,他向柳如间行跪拜礼道:“微臣无能,谢娘娘恩典……微臣下去定会寻到找补之法……微臣告退。”
相师缓慢站起来,躬着身体一步步退出了庭院。
他深呼出一口气,这才想起擦一擦满脸的汗水。相师踏步往外走去,他眨眼,下一秒脑袋便分了家。
那脖颈处的血甚至没来得及流出一滴,便被地面的影子吞并了,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处。
一身玄色华服的男子走入了院子,他沉着声音,对那仍在看流水的女子道:
“岁新,你的心肠还是太软。”
“凡人如渣滓,留着这等牲畜,实在是无用之举。”
“本王最见不惯这些投机取巧之人。为兄诛之,你可怨我?”
他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镶嵌在脸上的两个通红的月亮。
戴着面纱的女人望过来,轻笑了一声:
“哥哥,你又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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