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完遇袭者家属后,骨罗烟乘车,与念青和莲一道往镖局回去。
如意料中一般,一无所获。
亡者家属什么也不知情,一番诉苦一直哭之后,再无其他言辞。
疯鬼之事的线索似乎就此断了。自从红鲤师徒抓住袭击的蝙蝠后,半月以来,京中再未有疯鬼的传闻,亦再无死伤者出现。
念青正郁闷着,那驾车的马匹却忽然发出惊叫,一阵颠簸后,马车停了下来。
骨罗烟掀开帘子往外看,车厢的另一边,驾马的车夫先跑过来,对莲道:“镖首,马车同迎面而来的一辆车撞了,前轮磨损严重,走不了了。”
莲还未讲话,前方不远处,一个尖厉的声音便先响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若是冲撞了里面这位,你承得起罪么!”
话毕,一着装严谨的宫人走过来,她走到车厢外,斜着眼睛向车厢里看去。
“几个女子?尔等还不下车来向宗姬阁下谢罪?”那宫人叫嚣着,就要踮起脚去扒拉那探头出去的骨罗烟。
还没等她的指甲触到骨罗烟的手,身后念青的眼中已然现起蓝萤。
念青朝那宫人冷声道:“滚回去。”
一瞬静声。
宫人眼神变得呆滞起来,她转身往另一边的马车走去。
骨罗烟看她,皱起眉。
念青瞧见便收敛了,眼中的蓝荧不再有。
三人还是下了车,这次再往那相撞的马车看去,只见奢华的琉璃车厢外挂了七盏宝灯,马车两旁随行的婢子约莫有十人之多。
连同拉驾的马匹身上也披着珠玉。
想来这车中主人的身份,定也非凡。
那失去控制的宫人一瞬停了步子,一时疑惑又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张开口就要怒骂,还是那华贵车厢中传出话来。
“嬷嬷,安分些,宗姬需要休息。”贴身的侍女走出来,出声呵斥。
那宫人本分了些,躬了身,退回到马车的前侧。
两个呼吸后,里面安睡的贵人似乎娇/呻了一瞬,车厢前的帘子掀开,现出了里面的贵人。
她被婆子侍女搀扶着,摇曳着步子走出来。
嘴边还嘟哝着:“吵吵闹闹的也不让人有个安静。”
那妇人大约四五十的年岁,其上的珠宝首饰却比念青在红馆内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夸张。
她踏步出来,便有殷勤的侍从跪在地上,做了她下车的脚凳。
贵人被搀扶着落到地上。
这下美妇人才有闲心望过来,眉眼还未舒展开,看到骨罗烟时却像是被吓到,一瞬跳起,一瞬弹开,眉宇间的倦怠也全消了。
她捂住口鼻,惊讶着喘气,这模样却把周围侍弄的下人们惊恐得不轻。
贴身侍女去拉她,被她甩开了。婆子迎上去,被她推倒在地。
妇人几乎是跑过来的,她跑到了骨罗烟的面前,目光惊悚地打量骨罗烟。
念青抬起一只手臂,将骨罗烟护住,她敌视地盯住眼前的妇人,提防着那贵人下一步的举动。
结果却等来了一声跪倒。
被滋养得圆润的妇人刷的一声在骨罗烟面前跪下来。神色惶恐的一遍遍请求骨罗烟的原谅。
她像是着了魔,说叨着“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不是我,不是我……我都是照兄长说的做的……”后面更是匍匐着,跪到了骨罗烟的脚边,抓住了她的裙角,以额头扣地,仿佛在祈求原谅。
四下诡异地现出沉默,众人疑惑,那贵人的下人们赶过来,想要扶起她,却又拿不定面前的几人是什么身份。
最终还是骨罗烟出手,她搀起了妇人,那妇人却不愿与她对视。
骨罗烟问她缘由,没有回答,只有喃语。
念青靠过来,小声附在骨罗烟耳边讲:“她生魇了,回车里去吧,让我来问。”
于是骨罗烟很快与莲交换眼神,莲点头,随即迎上那贵妇人的仆从,对其说道:“我家姑娘要与你家夫人叙叙旧,将你们的马车借我,一个时辰后来此迎你们的夫人。”
“可是……”贴身侍女想要辩驳,却听莲又讲:“你家夫人今日所做之事,你也不想遍布明京城内吧?我知她身份,若是你等真心为宗姬着想,就应更谨慎些才是,当务之急是去处理人言,堵住周围目睹一众的嘴,切勿再与我周旋了。”
那侍女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但终究不再与莲争辩,她退开身,叫车夫下了马车,连带着一众婢子婆子候在一边,望着骨罗烟携那妇人一同登上了马车。
马夫挥缰,华车启程。
车轮滚滚向前,车厢内,莲同骨罗烟坐在一侧,她们合住制住妇人,等对面的念青开口。
那双眸闭上,又睁开,现出野兽的形态,现出蓝色的荧光。
虽已见到念青施法数次,又有狐狸化形之后,骨罗烟与众人的解释。但再见一次,莲心中还是会生出畏惧。
妖终不似人。
镖局以押镖为生,其中路遇妖邪,几年中总会发生那么几次。
遇妖结局往往惨重,不是人死就是货物被劫。押镖也会以失败告终。
妖终不似人,它们没有情。
思及此,莲不忍地侧过头,隔着那呓语的妇人,去看了一眼骨罗烟。
她很担忧,与妖同行之日不可长久。但是莲讲不出口,骨罗烟所做之事太大太远,没有了妖,恐怕完成不了。
——
那对面的狐狸现出一声轻笑,瞳孔扩大的瞬间,面前妇人的呓语便停了。
狐狸耳朵现出来,尾巴蜷成一个圈,便缠上了那贵人的手腕。
念青问她:“你在惧怕什么?”
面前妇人的声音停顿片刻,便又张开嘴,一字一句道:“怕那女孩来寻仇,怕我兄长杀我灭口。”
念青眯起眼睛,又问:“你口中那女孩是谁?你又做了何事如此怕她?”
那妇人的面上现出痛苦,现出恐惧,然而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仍一字一句回答:“十年前,我受兄长之托,将那女孩送入了红馆为姬子。那女孩父亲为左相,母亲是塞西将军。”
“她是塞西将军与左相之女。”
骨罗烟的呼吸滞慢了,她未出声,只是抓住妇人的手攥紧了更多。
这一细节被念青察觉,于是她具体问道:“你口中的塞西将军与左相今何在?”
妇人的嘴角变得扭曲,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开口道:“她们都死了。”
“为何而死?”
“以谋逆之罪被皇帝赐死。左相府被我兄长所抄,左相被斩首于城门。塞西将军遭敌寇与内乱夹击,未能生还回京。”
念青沉默了,那缠绕在妇人手腕的尾巴如蛇,绕着胳膊更往里走。
她忽然问道:“她们,真有罪吗?”
妇人空洞的眼珠下流下眼泪,她一字一句道:“并无,是被我兄长陷害。”
“为何要陷害!”念青提了声音。
“因为,皇帝不想让她们活……”
“左相刚正不阿,权力攀顶,是为一重威胁。塞西将军英勇无畏,广获民心,是为二重威胁。”
那妇人现出呜呜的哭声,她的声音软下来,对念青讲:“我兄长不过是做了皇帝的剑,他又有何错?错的是皇帝!错的是皇帝!”
“嘘……”念青竖起一根手指,她望着妇人,见她逐渐收起抽泣。
念青最后说:“你兄长是谁?”
那刚刚还哭脸的人面上现出笑来,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我的兄长是当朝右相,左相死后他又被封为国公,名千秋雪。我的兄长是这世间最好的兄长!托兄长的福气,我才能做这七宝宗姬。果然我的名,我的命,能为兄长带来福报……”
她方才还笑着的脸一瞬又瘪下来,变得扭曲,变得哀伤:“可是为何兄长长生不带着盼兄……为何他长生不老不带着我……”
那被控制的人眼珠开始晃动,她的两只手竟要突破骨罗烟和莲的禁锢,就要往自己的面上抓去。
她又生了呓语,一遍遍地喊:“果然,兄长是要杀盼兄了……果然,兄长是要杀盼兄了!”
那绕在妇人胳膊上的尾巴很快收回来,念青眼中的蓝荧更多地扩大开。她斥声对骨罗烟喊:“要失控了,我尝试除去她心中的梦魇,失败了。她执念太多,已经无力回天。叫车夫转向,送她回去!”
念青的眼珠开始发白,转而现出深邃的黑暗。她的瞳孔一点点扩散,最终淹没了眼白。
失心术起的那刻,便再不能回头了。
“我要你的心智沉睡下去,一同将你心中所想埋葬,永不再清醒。”
话毕那刻,妇人仰起头,彻底挣脱了左右两人的束缚。
她尖叫着,痛苦地将一些未再讲出的话吃进肚子里。
是的,是吃进肚子。
那些话语仿佛化了形,被她一下下尖叫着咀嚼着咽了下去。
很快,她安静下来。痴呆地吃起手指。
她的心智同心中惧念一同死去,她痴了,留下了一条性命。
·
当下人们在东大街重新接到千盼兄时候,此时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贴身的侍女见到痴儿一般的贵女,当即便要发作。
可是随之从车厢里走出来的人让她闭了嘴。
恐惧只出现了短暂片刻,紧接着袭来的是沉默与麻木。
念青那双发黑的眸没有现出正常,仍维持着失心术的术法。
她望向那些奴仆,一切便都噤声。
念青开口:“去罢,今日将从你们的记忆中撕碎,你们不再记得我们,一切如常。”
一众下仆搀扶着千盼兄,搀扶着这位七宝宗姬离开了。
莲望一眼周围,得亏那婢女听从了她的话语,给周围人塞了钱财,或是恐吓,就此清了场。
周围无人见得那妖怪施法,仿佛便真如她所讲一般,一切如常。
莲再次于心中生出战栗。
她佯装着四处看看,唯独不敢去看念青。
于心中暗道,她是妖,不是人。
收起法术,宗姬一行已然离开。
念青牵起骨罗烟不知何时变得森寒的手,用双手捂住,为她暖暖,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骨罗烟用另一只手覆上念青,同被握住那只手一样冰冷的触感。
她默了一会儿,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母亲生前与塞北将军相交甚好,我想,我得去一趟北方边塞。”
念青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最终只是将捂住骨罗烟手的双手捂得更紧了些,念青轻轻说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骨罗烟,对不起。”
“你为何要道歉?”骨罗烟看向身边的人。
“今日我诱导那人讲出的这些,是你的伤痛对不对。”念青将骨罗烟的手抬起来,再将捂住的手掌打开一个缝隙,向其中呼热气。
“李十三告诉过我的,什么是伤痛。”
她忽然向骨罗烟打开手臂,对骨罗烟说道:“以前总是你来抱我,现在,你也多靠靠我吧。”
“该我来抱你了。”
念青向骨罗烟贴过去,抱紧她。
她学着从骨罗烟身上得到的东西,试图将骨罗烟融进自己的拥抱里。
狐狸又一次,对爱,对人的情感有了更深地了解。
她对骨罗烟说:
“骨罗烟,我不会再叫你不哭了。这次你可以哭,哭出来也许会好受很多。”
“我很可靠的骨罗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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