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京中又起了动乱,铺市紧闭,学子请愿,城中官兵列队,闹事者众。
云上镖局中,莲抬起手臂,于巷道中的嘈杂声音里,接住了飞行千里的信鸽。
拿起信筒,再次抬臂,放飞了信使,这才打开竹筒展开信件,随即面上现出大喜,忙往一楼中去。
“罗烟,镇北公来信,大军将于三日后抵达明京。”
骨罗烟回身望过来,面上也露出惊喜:“甚好!”随即又回身看向红鲤、关卿与窦十秋:“那我们更需加紧些了。”
红鲤握笔,以朱砂于黄纸上画符,“诸事都已妥当,罗烟姑娘择个时日便可。”
“明日吧,不再拖了。定要在将军施压明京前,做完所有事。”
窦十秋坐在木桌对面,她看向骨罗烟,有些迟疑:“罗烟,你当真准备好了?那位不同于红馆老鸨,”窦十秋又侧身看向红鲤,她很快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红鲤的眼睛:“我未曾见过比那位更强大的妖魔。”
关卿也说道:“明京城中已知的魔有两个,我们上次遭遇到的那个是其一。”她沉下神色又道:“前些日子我与师傅突然失了方向,若不是为寻窦十秋追到了右相宅中,恐怕是很久都不能记起京中逢魔之事了。”
“那魔物能控人心,想来就是宫中那位了。她法力非凡,就连师傅也不能避她术法。”
“一衿说得不错,在下认为那魔的实力应是超于我的。”红鲤停了笔,抬起头来。随后又莞尔一笑:“不过也不必想得太深,我们那日见的魔物,有‘阴影’与‘控制’两重术法,说不定在下一直猜测的明京双魔,实际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众人合力,未尝不能除去。”
骨罗烟点头,“罗烟既已向镇北公与甄将军许诺铲除京中妖邪,我便想做到。”她拱手,朝周围一众行礼,“有诸位助我,是罗烟之幸。”
说罢,骨罗烟自己也笑起来,打趣道:“此举不成,便真成仁了。还要拉着诸位一起垫背。”
窦十秋的神色黯淡下去,正要出声,却听身旁的关卿又讲:“在下有翅膀,姑娘有七星相照,窦十秋能水遁,师傅更是不用我等操心。要是不成,便逃就是,我们有的是办法,轮不到在宫中等死。”
“伶牙俐齿。”红鲤用笔托去敲关卿的手背。
关卿便笑:“我这不是见罗烟姑娘起了头嘛。”
窦十秋看在眼里,有一瞬茫然,明明生死已在眼前,此刻周围这些人却在谈笑风生,相互逗乐。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感受,只知,心中绷紧的弦也随笑声松下来一些,沉闷的心在打开。
这便是人么。
是与雁南枝一样的人。
喜怒无常,复杂万千,却又总是令众生惊叹。
这便是人,是万物的向往之所。
·
镖局二层的居室中起了一场争吵。
雪伊拭泪,终不能说服骨罗烟,急得跺脚。
骨罗烟面上却平静着,她牵住了雪伊的手,温声道:“姊姊,你听我讲,我不让你和椿桃去,不是厌了你们。我当然知晓你们也想随我同去,但追云逐月还小,元宝还需照料。红馆中相识姐妹一场,我早已拿你们当至亲。此番大闹,成当然好,但若是输了,是要被斩头的,罗烟不可看你与椿桃随我赴死。”
骨罗烟靠近了雪伊,抱住了她。手放在雪伊的背上,轻轻安抚着。
雪伊止不住眼泪,大喊:“你把我和椿桃当什么?贪生怕死之人么?你也知险恶,就想一个人去涉险吗?”
“骨罗烟,我是你的姊姊!你别那么自私!”
雪伊推开了骨罗烟,她神情激动着,嘴里说着狠话,面上泪流不止。
骨罗烟低下头,眸中晦涩难言,她伸手握住了雪伊的双臂,靠前,将头抵在了雪伊胸口:
“好,姊姊,我不再讲了。明日我们一同去,一同去好吗?”
“你此话当真?”
“嗯……”她抬起头来,哽咽了声音,面上现出了一个笑容:“毕竟罗烟没了姊姊不行,是罗烟逞能了。”
雪伊拥住她,无言。
有一声长久的叹息划破沉寂的抽泣,便再没有其他。
·
骨罗烟一个人站在窗边向外眺望。她的眼睛里无神,有些微微的呆。
窗边的纱帘被风挑弄,一瞬透过火光,一瞬归于平静。
忽然下雪了。
骨罗烟瞳中映照着雪花,她微微一怔。
冰晶飘进窗来,触在骨罗烟的鼻尖。丝丝的冷。
雪花纷飞,然后在那黑夜与白的共舞中,现出来一个人影。
骨罗烟的神色中有了异动。
狐狸的三条尾巴化为了雪花,她的一半身体是风,是冰雪。而那双惆然的眼睛在望着骨罗烟。
她飘在空中,仿佛会转瞬即逝。她就出现在骨罗烟的眼前。
骨罗烟闭眼,再睁开。这才终于分清了不是一场梦。
念青看她,却不讲话。她做了错事一般低下头,于是周身的风雪便越发猛烈。
“念青……”
开口的那一瞬,狐狸飘到了骨罗烟的面前,冰晶中的手掌往上摊开,出现在骨罗烟身前,她打断了骨罗烟:“你打我吧,是我做错了。”
“我……”骨罗烟有些迷茫,有些慌乱,她做了与念青相同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去对念青讲。
“骨罗烟。”念青趴到了窗边,很轻地说:“我知晓什么是生命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雪花迎面飘到了骨罗烟的脸上,像念青急切的内心。
骨罗烟张开嘴,却无法说话。
最终她拉住了念青的手,缓缓地说:“念青,我也做错了事。我不知该怎么办。”
“人无完人,对错非焉。”念青扣住骨罗烟的十指,“面对它,便有可解。”
“骨罗烟,不管你做了何事,我们一起去面对它,解决它,好吗?”
“你活得太累了。”她拥住她,于是窗外的风雪如泡影,转瞬而止。
黑夜依旧,狐狸的尾巴轻轻靠住了骨罗烟,她将骨罗烟的脑袋埋到自己的胸口,闭上眼,无比珍视又依赖地吻在了骨罗烟的头顶。
念青眼中幻象停止。真实的她在感受着身边的骨罗烟。
失而复得,又小心翼翼。
直到感觉到身边的人也伸出手臂环抱住自己。
念青面上才现出笑。
她始终飘飞在空中,离地半尺。如此才能尽情抱住骨罗烟,才能吻她的发顶。
狐狸睁开眼,眼中不见黑夜却有月光。
她附于骨罗烟耳边轻声讲:“骨罗烟,我爱你。”
“我发誓我不会再如此。”
回答她的是无声,是胸前贴得更紧的脸庞,是环抱住她收紧的双手。
她再一次对她讲:“骨罗烟,我爱你。”
·
夜半。
有人起了身。
银白的夜蛾扇翼飞入房中,细碎的粉末降下,便使得那熟睡之人睡得更沉。
门很快被轻轻推开。骨罗烟和念青站在门外,向内看,椿桃守着孩子们,似乎是做了好梦,她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便继续睡熟。
雪伊趴在桌上,面上是疲惫的神色。身旁点燃的烛火仅剩下一半。她许是一夜未眠,刚刚才睡去。
骨罗烟走过去,为她披上绒毯。她静静注视着雪伊,尔后露出笑意。
楼外,楼内。白蛾翩飞,将粉末带入良夜。
守在账前的莲垂下脑袋,脸埋进了册中。骨罗烟随念青从二楼扶梯下来,见到她,走去为她取了手中的笔。
红鲤同关卿从一层另一面的房间中出来,与骨罗烟打了个照面。
几人相视点头,随即红鲤带着关卿出了镖局。便只剩下骨罗烟和念青还留在厅中。
骨罗烟呼出一口气,最后由上往下转着圈将云上镖局看了一遍。她神色中有一丝眷恋,但很快便被冲散,掩为了常态。
夜蛾最终绕着镖局飞出来,飞落到了骨罗烟的指尖。
她对身旁的念青讲:“念青,去吧。”
骨罗烟说完,她向着镖局外走去,银白闪蛾簇拥在她身侧,推开门,便见得那施法之人停了术法。
飞蛾化为闪光,成为尘埃落地。窦十秋看向骨罗烟,默默地伸出手,将她牵住。
镖局内,念青的眸中开始变化,深邃的黑挤满了眼眶。
她身后的三条尾巴张开,将她的身体托至半空。青烟于她周身凝聚,再散开,却如同将周围的墙全部打开。
一切都变得透明,一切都仿佛出现在念青的眼前。
她看到了雪伊、椿桃、追云、逐月。也看到了莲、熟睡的镖师和摇曳的火烛。
那面色苍老,身形却似小孩的元宝睁开了眼睛,许是因为神魂已经衰弱,他未受到窦十秋术法的影响,浅眠苏醒,他隔着墙壁,在那一端看到了念青。
念青的眼睛已经完全变作了黑。
她凝视着镖局中的一切,开了口:
“这是一间镖局,名云上。自白郎潇洒周游天地以后,交由莲来管理。椿桃雪伊带着孩子们奔走于此,被镖首收留。历经苦难,终得善果。”
“你们会平淡和谐地度过此生,红馆的记忆已经遗忘。我们是过客,将无法于你们的心中留下痕迹。”
“过去被抹去,而你们将无法察觉。”
念青的身影开始淡化在青烟中,她最后说道:
“连骨罗烟也无法将你们记起。”
“即刻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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