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胡统赌不离手——那赌场为久留客人,闭窗牖、围帘幕,昏天暗地、人来人往,试问何时、何人没机会碰一只赌虫的腰带?”
“姐姐是会驱虫——但隔行如隔山,采药人难道都会用药?驱虫与操虫岂可混为一谈?”
“若一切真是我谋划——怎可能不在献策前确认第二桶油在否?偏自掘坟墓、功亏一篑?”
“倘或是我把胡蜂提前放在桶中——官人挑惯了担子,怎么可能没发觉重量不对?何况刚才章云都说,胡蜂的声音响盖众人——那走去开摊的一路,怎么可能毫无声响?”
“更奇怪的是……”
胡苏氏步步逼近、呵气成雾:
“老爷您是不是忘了,如今是冬天……”
闻此二字,还算镇定的县令急忙断喝:
“强词夺理!来人!”
胡苏氏吐字如连珠:
“冬天虫兽蛰伏,听说胡蜂更是死的死散的散,唯有蜂后潜伏枯木越冬——”
“我又上哪去找满是活蜂的蜂巢呢?!”
“这只能说明你早有预谋!”县令探出桌面,“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毒妇速速拿下!”
“踏踏”……
“踏踏踏踏”……
脚步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胡苏氏越说越急,越说越快:
“若是早备蜂巢,我又是如何瞒着枕边之人?”
“随口一说便有如此多的疑点,你非是不知,而是故作不知!”
“《毒妇弑夫》,多好的戏码!所以疑点未清、关键不明,也要大设公堂、以娱上下!结局早定,我看这哪是公堂,分明是个戏台!”
“不辩是罪,辩也是罪!最好我有口不言、血染白绫、待人平冤,才合了好事人完美的期待、看戏的闲心!”
惊堂木直直扔在胡苏氏脚下,县令嘶吼道:“罪状已明,将这个贱妇即刻押下、上报死刑!”
“我不认!”
“我不认!!”
命令之下,最近的细长衙役尽速收起证物,逮住胡苏氏。然她厉声尖啸,挣扎得发髻衣衫凌乱,竟飞扑到观者面前,抬起一张涕泗纵横、宛如罪状的脸:
“我苏蒲儿,没有罪!!!”
然而,求救如石坠渊,所得唯有默然——纵有星点回声,也都被吹散于凛冽山风中了。
反倒是原本面朝百姓、维持秩序的衙役,也纷纷回转身来,试图捉拿。眼见堂中生乱,有那怕遭牵连的群众,转头就跑;但也有自恃人多的,停留原地、欲观后文。一时间退潮的退潮,逆流的逆流,人群如急洪,冲荡得漩涡四起。
苏蒲儿被栅栏所围、难离公堂,只抱头乱窜。每经人侧,刺入余光的不是指点、便是捞捕,渐渐地,各形各状、各颜各色的手,汇成一张网来,直将她逼往一角。
“抓住……”
“凶手……”
“……”
“无法……”
“自证……”
“……”
“即刻押下……”
“上报死刑……”
“……”
“死!!!”
杂音愈多、法网愈密,最后都拢作白茫茫一片、响当当一声——
“嗡——”
便如三更锣、夜半钟,胡苏氏醍醐灌顶,顿在原地。一切尽皆不见,只有眼前一棵朱红廊柱,恰似苦海浮木、通天巨梯。
“原来……如此……”
——身后万顷恶浪打下之前,她回首顾盼,又含泪回转,不知为何,露出一个笑来……
“嘭”。
……
……
……
万籁俱寂了一瞬,而后尖叫声,撕裂四野!!!
血色蔓延到每个人眼中,拉起新一章的序幕,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我就知道,不是她。”
但又一片阴影升起了:
那……还能是谁?
反时令、操毒虫、杀胡统的……
还能是谁???
——啊,有一个字,从器皿里爬出来了。它一忽儿扭动着万千细足、一忽儿高扬着尾上毒针;一忽儿远处、一忽儿脚下……“簌簌”地,击打着物件,发出声响。你不知道它在哪,但反正,就在附近。
但正如刚才县令三番四次阻止的那样,没人敢明说、没人敢细想,生怕犯了言灵,惹了……她。
诶?她又是谁?
呆愣。紧张……惧怕!
一线声音,颤巍巍地,升起来。
“咯……”
什么?
“咯呃……”
不,别说!
——没有用的。正如虫蛇高举的毒牙和螫针必会蜇下,也没人拦得住一句要出口的话!
那个字还是说出来了。“下死上活、器中生魔”,那是一个——
“蛊!!!”
“不、不不……”
大家齐齐后退,看是谁竟敢冒大不韪。但……
不是你,也不是我……
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
不是活人……
难道是死人???
再看那红色触及到的地方。
……
…………
……………………
“啊!!!!!!!”
第二阵惊叫穿透九霄、震碎积云。
阳光重现,照见鲜血流经之处,有另一个人——
那似黄土地捏就的蜂农,蜷如泥团地死了。
就在公堂之上,就在他为上一名死者“胡统”作证之时。
手握脖颈,眼球突出,嘴巴大张。
而后,一道、两道……
无数道银色“流光”从他的各处爬出。
仿佛是一种虫……
或是……
蛊?
————————————————————
【蛊。似虫非虫,较毒更毒;无形无影,难察难料。】
退出县衙,沿着这条泗潭县的主道一直往外退,高耸的城门便占据视线。
身侧人流进出不断,守门士兵看着公验上的姓名,不由低念:
“玉……”
“这姓氏不多见啊。”
“玉瑶”二字以娟秀小楷写在一张细腻纸面上,似乎还有阵阵熏香。这张公验显被保养仔细,士兵小心合拢,将之递还。
侧坐滇马、幂篱罩身的主人跟前,驼背的嬷嬷徐徐接过:
“我们是从西南来探亲的……”
她声音呕哑嘲哳,一张公验拿得颤颤巍巍,险些掉落。士兵看着仆人牵马离去,突然道:
“等等。”
二人不停。他更觉不详,直接扬声喝止:
“喂!叫你们呢!把行囊打开——检查!”
【传闻,取虫蛇入瓮,任其相食,又以心血喂养,独存者即可化蛊。】
木箱开启,软布填塞作防震的软窝,中间供着的两个黑色小瓮十足醒目。
嬷嬷回头看主人,声音更哑得难以听清:
“小姐……!”
马上之人仍未开口。只是罩纱之下,半截染着鲜红蔻丹的素白手指,缓缓伸了出来。
士兵心头莫名一紧,咽了口口水,朝小瓮伸出手——
【蛊从主,亦噬主。从主者,蛊随意动,灭敌无形;噬主者,有蛊不放,己命相偿。】
光芒一点点推开盖子,投入瓮口的阴影之中。
“哒”、“哒”……
士兵的背后,马承主心,徐徐靠近。
士兵浑然不觉,猛地将盖揭起!
但里面只有……
白色的、粉状的、片状的……?
小姐终于开口:
“这是先比先考的骨灰。”
士兵如遭雷劈。
“这……啊,我……”这瓮同本地骨灰坛迥异啊!
不对,这小姐本就一身素缟,是他没联系起来……
举着瓮盖,士兵愧疚欲死。
不过她们居然也没拦……
隔着幂篱,小姐的声音纤弱、如泣如诉:
“小女初来此地,不通风俗;又笨嘴拙舌,未敢多言多问……竟不知骨灰也是禁物,万望见谅……但……”
在女子恳求携带父母的骨灰前,士兵赶紧开口:
“不是不是……骨灰当然没问题……不,我没资格说骨灰有没有问题……不,抱歉,是我看这位嬷嬷有点……不,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越说越面红耳赤,他庄而重之地把骨灰坛放回箱中:
“总之,行李没问题了,还请过关吧。”
“多谢官爷。”
小姐在马上盈盈一拜,离去前,不经意问道:
“请问官爷,此处城防似比别处严些,是出了什么事吗?”
“……”愧悔作祟,士兵险些开口,最后还是理智回笼,公事公办道,“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小姐未作坚持,又是一拜,便骑在马上,随嬷嬷走入城中。
恰一阵风来,马颈的铃铛“叮当”作响,罩纱微扬,露出玉瑶微勾的红唇,和鬓角斜插的簪子——
那簪子苗银铸就,缀着的蝴蝶翅膀奇大、双眼突出,正是西南传说中昼伏夜出、见之中蛊的……
蛊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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