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俊主簿明修青云志,俏商女暗结雪恨心(1)

“蠢笨如猪!”

兔毫建盏摔作残星片片,阴影里的官员急步跨出:

“证据不力、疑点不明,牵强附会、欲加之罪!”

最后四字似有言风,直将县令扇得缩骨遁地,头上二梁冠都仓皇斜坠。

开口之人绯红袍、金涂带、冠有五梁、腰佩银鱼。正是公堂上坐在县令左首旁听的官员。此时在县衙内宅的“三省堂”内,一改人前的如山沉稳,瞪圆右眼斜睨县令道:

“如今无辜重伤、证人身亡——这就是你保证的,‘定教提刑袖手、巡抚卧治’?”

然而,怒骂之下,余县令只似丢了魂一般,连官帽都不及捡,抱臂打颤,嘴里不住地喃喃着:

“是蛊女……”

“蛊女……在示威!……”

“蛊女在复仇!!!”

风传余泗潭胆小愚昧,放个屁都要问黄历,也未料到可以猥琐如斯!

“……”

调息一阵,提刑官怒极反笑,施施然坐回阴影里:

“不错,正是蛊女作祟、人力难察。都不用等到巡抚使亲临了,也无需年末的磨勘。本提刑现在就可以写一封‘陈情信’!上表泗潭县暴毙两人、错抓一人,而且即便如此,都抓不到真凶!余县令,以为如何?”

要知道,提点刑狱司正负责“巡州县、平狱讼、察失案”,被这么一位负责刑狱、监察的长官,指名办案不力,原因还是“巫蛊”这等妄言虚词……哪是什么“体谅”,分明是“罪状”!

又是在皇上钦点巡抚、举国纠案的当口,弹劾一上,漫说乌纱帽,性命又有几分能够保全?!

提刑之言宛如一道收魂符,生生将县令从九重天外打回躯壳。他膝行上前:

“卞提刑——卞大人!明明是您教人传话,说‘虽是棘手重案,然观之卷宗,条理明晰、证据俱足,若能鼓吹声势、善结此案,待成为一州表率、哄得巡抚大悦,定会在岁终磨勘时,评以上佳之等’!”

一番话说得倒背如流,不知在心中滚过多少遍了,

“若非如此,下官怎会赶在年前、匆匆结案?怎么现在——全成了我一人的罪过!”

但阴影中人不为所动:

“本提刑昨夜才巡经泗潭,如何能知晓十五日前的凶案细节?呵,总不能是你不查而惧、提前求情吧?”

县令欲待点头,但这一颔首,分明又是“庸懦”、“私交”的罪名扣上,只得僵在原地。提刑见他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总之,恰巧遇上你大办公堂罢了。也正是上天有意安排此着,方教我撞见你向来是何等的玩笑公堂、欺上瞒下!”

“还有,什么‘教人传话’?——你是收了我的手书,还是见了我的官印?难道冤枉民妇不成,还要诬陷本官?须知我朝律令,诬告者,可是要反坐的……”

卞提刑转过脸来。原来他有些大小眼,一只眼似金刚怒目,一只眼似弥勒慈眉。此刻顶着半张无辜的脸,轻轻抬脚,便将县令……踢了开去。

——从来天公不作美,赐一阵甘霖必先万道的雷!

哪有什么天降的“功”,只有早设的“过”!

余县令,面色如死。

冷阳透过纱窗,照见卞提刑二郎腿晃晃悠悠,影子里,像把县令脑袋、当个蹴鞠,踢去踢来。如是数息,县令突然嘻道:

“我也踢!”

“……疯了不成。”

卞提刑只道这人吓出癔症了,正待离去,县令抓着他的脚道:

“卞提刑!下官是错了!——但绝不是错在‘冤枉无辜’,而是‘用人不明’、‘好大喜功’!”

他口中告罪、眼角发笑,好不诡异,说的话却更显森然:

“一向跟查此案的,其实并不是下官……啊!甚至包括您一力称赞的卷宗……这些……嘿嘿,全都不是下官做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唤屋外的仆役:

“去,把曲直叫来!”

仆役隔门回话:

“可曲主簿今日不是称病,连升堂都没去……”

大悲大喜之下,县令竟连下官温驯都忘了乔装,指点起来好一番派头:

“他就是已经下葬了,也得给我挖坟起棺,把全尸背来!”

————————————————————

“……嬷嬷,你可知道这骨灰坛里是什么?”

从贯通全城的主道,拐入一条临河的边巷,喧嚣便都朦胧远去了。马背上的小姐看向身前牵绳的嬷嬷,徐徐开口。

想到过关卡时的风波,嬷嬷的背更驼了,握紧马缰、战战兢兢道:

“是,是老爷夫人的骨殖……”

就听身后传来“吃吃”笑声:

“谁会把双亲的骨灰这样随便放着啊?还任由人打开来看?——还是在你眼里,我正是这种离经叛道的人?!”

玉瑶的声音瞬间凝冰,她拍了拍身侧箱笼:

“我这两个瓮,你忧惧已久了吧?所以在城门处,听到大家议论‘蛊杀’之事,就立刻对上了号。还故作丑态,引人检查!”

“嬷嬷啊嬷嬷啊,你我相识虽不过数日,但到底有这段主仆情在。你要是想知道……”

扒开箱盖,两只黑瓮顿如深渊般凝视而来!

“何不自己来看?”

嬷嬷吓得欲当街下跪:

“求小姐宽恕!老奴、老奴只是害怕,他们发现我是逃荒流民、加以驱赶,之前才会失态……绝无试探之意!”

“哼……”

玉瑶探身,鲜红指甲将嬷嬷抓入罩纱之内。若有人路过,只会当这小姐正和老仆密谈,可但凡足够靠近,便会听到:

“不怕告诉你,我这次就是为了杀人而回!”

“愿意收留你这丧家老货,也只为找个证明我不在场的人罢了。你实在怕泗潭县多出一个流民……”

白嫩指尖深深蜇入松皱的颈皮:

“却没想过,我也可以让世上……”

“少一个人么?”

“……噗通!”

嬷嬷跌坐地面,低头急颤。

滇马这时打个响鼻,又甩甩鬃毛,似等得久了,在催促动身。小姐抬头一看顶上牌匾,再开口,又是楚楚动人:

“真是个稳不住的——瞧,到了地方,还以为可以回头、接着撒欢呢。”

叹口气,不再嗔马,慨然回视临河的老柳:

“多年未回,竟连门前这棵柳树都认不得了。”

她翩然下马,扶起嬷嬷:

“好了~之前不说,就是怕吓着你。你瞧瞧,现在果不其然?”

“放心,你若不曾害我,我也绝对不会动你。只说在此之前,我何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你偷翻我包袱箱奁,我都没把你发卖了吧?”

原来她都知道!

嬷嬷一阵晕眩,木木然顺着她站起。

“快快起来,我可有事要麻烦你去办。”

小姐纤指又点木箱:

“那底下有本《辨玉赋》——别装傻,我知道你识字——你包上旁的书皮,帮我送去县衙,当面交给一个人——”

————————————

县衙三堂。茶盏干了又添、添了又干。县令将之撂下,趋向门边:

“曲直那厮,不年不节的,拜什么文庙?——分明是‘闻’知不‘妙’、畏罪潜逃!外面的,你速叫上衙役……”

另一侧的剪影由淡转浓,透过朦胧窗纱,只见那人秀直脖颈微低,一派谦逊之态;清越之声稍昂,不闻阿谀之风:

“曲直病中来迟,还望县令恕罪。”

“……”

其人、其姿、其语,

若问何拟,人间风物?——恰似,风过幽篁、雾走青山,唯一派、澄澈清明而已。

县令却是冷笑一声。他扭身坐回次座,顺着两撇鲶鱼胡须,先发制人:

“曲主簿,非是我这上官不保——实在你查案不力、冤枉好人!找出来的那些证据似是而非,害得胡苏氏触柱昏迷,证人唐正更是身死当场!——还不速速进来,向卞提刑认罪伏法?!”把桌案一拍。

但这里不是公堂,曲直更不是嫌犯。只顿了一息,便接话道:

“下官风寒入体,恐过了病气,所以,不敢入内相见。”

但声音哪有半分病态!

——都到这地步,他一介小吏,难道还想耍什么花招?

县令不知他卖的什么药,又不愿当着上司为罪僚开门,勉强道:

“卞提刑自有官气护体,进来无妨。”

但那边又道:

“下官延误查案,未能在长逾半月之内、突设公堂之前,查明重案、疑案、奇案的真相,连凶手都只锁定了一半。所以无颜入内相见。”

这下子,屋内二人都听出他的讽刺了。县令不料他转阴作阳,趁着这登场的一股东风,竟把个上司嫁祸的阴谋,变成自证清白的阳谋。全然呆住了。卞提刑却是心下一松,一边笑道“不枉久候”,一边穿堂过室,亲自为小吏打开门扇——

原来这提刑又是亲视公堂、又是久等曲直,若无悬顶的压力,怎会费心至此?威胁县令的话,实乃真假参半:后果严重是真,罪不关己是假!现在既知查案都是曲直,又见他开口则逆转,心忖是个化死为生的可靠之才,不由露出两弯笑眼、抛得一根枝来:

“你这后生话里有话!休打哑谜,细细说与我听。”

待看清来人样貌,两只大小眼却都瞪成了铜铃——

正个是,玉璧雕得秀面,绿杨修作亭身。不似泥胎木雕物,原来竹骨沁茶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卞提刑三分的利用之谋,霎时加上七分的爱才之意。直接引曲直入堂,令坐在自己和县令之间,哪管坏了次序。

“听你方才口风,何谓‘凶手只锁了一半’?——绝不是‘证据不足’之意吧?”

曲直正着常服,闻言轻抚耳侧的幞头垂带,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风流。对着提刑、县令依次拱手,端得是礼数周全:

“提刑明察。油翁胡统案的疑点,苏蒲儿在堂上所列备矣。不过,听起来条目纷繁,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四个字:虫自何来?——这些虫子是如何违背时令?又是如何默声潜伏?”

“呵。发问谁不会?重要的是答案!”

闻得县令打断,曲直淡笑摇首:

“县令高见。不过下官,也许当真找到了答案——”

“下官查得,杀害胡统的真凶,除了胡苏氏之外……”

“或许还另有一人。”

为了解释,他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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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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