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俊主簿明修青云志,俏商女暗结雪恨心(2)

“且慢。”

在曲直开始解释前,却是卞提刑按住他手中书封:

“你说胡统之死是胡苏氏与人合谋……本提刑可得提醒你:”

这位红袍监官侧身挑眉,与曲直另一侧的县令顿时形成包围之势:

“胡苏氏刚刚……以、死、明、志。”

因她当堂触柱之举,如今泗潭上下口风一转,从“毒妇弑夫”变为“酷吏逼供”。若在平时,那些黔首骂就骂了,左右上官听不到、下官管不了。偏偏杨巡抚最爱微服私访——京东路的提刑官可就是教一名街头老丐“参”死的!——总而言之,事关官途、生死,决不能让民望恶化下去……在这一点上,宁虚言以安民、不履险以求真。换句话说,如果曲直给出的证据不够有力,那他宁愿将错就错。

县令在旁捻须补充:

“你可别忘了。刚刚又死了一个唐正!以手法来看,两案定是同者所为!胡苏氏若是真凶之一,却何来的动机、时机杀蜂农呢?——要知道,油翁案发后不久,她就被捉拿入狱,绝无做手脚的可能。”

言下之意,仍然相信是怪力乱神、蛊女作祟。

曲直低眉行礼,眼尾却上扬:

“胡苏氏‘以死明志’,却有证据‘比死更明’。”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盒,看向县令。后者不明所以,只道“请便”。

……“咔”。

曲直开启瓷盒。

只见温润纯净的定窑瓷器里,静静躺着一团浆黄、僵直的蜂蛹。

曲直将之放在提刑桌前,请二位上官同看,解释道:

“昨夜,也就是升堂前夕,下官虽已割席——不,告病——但审判当前,总觉得心有不安。便索性提灯去衙中殓房,想最后找找,有没有更有力的证据。”

他双手外推,做了个开门的动作,便似有“吱呀”声传来,将在场三人都带回那个冷风呼啸的冬夜:

“留门子在外看守,我独自入内。一点灯花下,万物都较白日变得陌生起来。此时胡统已被入棺为安、迁往别处,空荡荡的尸床排开,只有斜打的影子、躺在其上。”

“虽没了尸体,尸臭却是嵌在砖缝里的,混合着熏艾、蒸醋之气,让人头晕目眩。我捂鼻靠近屋角的展架,翻看陈列其上的此案证物……沉思之时,却突然有黑影,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因害怕晦气外泄,加之有意刁难曲直,是县令下命将殓房兼作证据间的,此刻后悔万分,气声道:

“是……蛊女?!”

曲直不答:

“我只当是恍神所致,并不理会。但寒风不请自入,烛火晃动间,却好似有更多影子,经过我的脚后。我一时也屏息起来,这才发现,黑影来自的那个角落,似乎有什么,在发出……莹莹的白光。”

县令已是两股战战。他环顾四周,靠近曲直:

“这般灵异,还说不是蛊女报复?!正该张贴榜文,求高人开坛做法……”

曲直笑起来,轻按县令的臂膀:

“老爷慢待,此事还有后文——”

“彼时情景,让我也悚然一惊。但举起灯烛细看,方知地上的黑影,当是老鼠——想是在这天寒时节,被腐臭和蒸熏时的热气吸引而来的。至于那‘发光’之物……”他指着匣中蜂蛹,“其实正是作为证物、被收在展架角落里的蜂巢。因其内有许多蓄养了幼虫的茧房,呈现大片白色,才在黑暗中格外显眼而已。”

“这时我突然想到,这些胡蜂,作为直接杀害胡统的‘真凶’,却从未得到应有的注意。”

“我曾听替胡统验尸的冯仵作说起,查验凶案,死者胃中往往能发现重要证物。而蜂农唐正则说,蜂,其实和人很像——他作证时,也曾剖开蜂后,确认它内部有无胞宫。”

说到这里,曲直的指尖在桌面轻划,好似一把精巧、锐利的小刀。

“你……”

县令与提刑,一个瘫坐下去,一个坐正起来。

卞提刑看向那双修长洁白的手,口唇发干。仿佛已经看到,就在几个时辰前的昨夜,他用这十指做了什么——

烛火边、一个人,冰冷的刀片、粘腻的胃腔。

曲直视线下垂,两人随之看去,才发现蜂蛹的腹部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开口。

“可惜。我查看了若干蜂蛹和成蜂的脏腑,因其本来不大,内部的食物更是融水化糜,所以到底无有推进。然而,随着巢室渐空,我却在孔洞里,找到了其他线索——”

二人这才看到,瓷盒里还有一小片枯叶般的东西。

曲直没有卖关子:

“若非曾在油翁家中的芝麻杆上见过,只怕我也会将其认作枯叶。”

“但这是芝麻蛾的残翼。”

寒冬腊月,胡蜂为何能保持活跃?又能去哪里捕食到芝麻蛾?

种种异状,只能说明,有一股强大的外力,介入了这窝蜂国。祂免众生以凛冬,施群蜂以肉食,却也对它们降下死亡——

冬至那天,尚未饕餮完芝麻蛾的蜂臣们,惊怒地收到蜂后从敌营发来的救驾令。它们倾巢而出、为王戮敌,之后,又举国走向那外力安排好的终局——全军覆没。

无字的国度里,唯有这些生活遗迹,成为见证的史书。

——芝麻蛾,就是油翁之妻胡苏氏,作为雇主“买通”胡蜂杀人的力证。

若是这条线索被更早发现,今日堂上,能否避免那一死一伤的悲剧?

在曲直陷入恍惚前,内心的声音叫住了他:

——不,唐正之死,绝非今日突发,而是早有预谋!

他将那本迟迟未能展露的书放到瓷盒边:

“以上所说,就是指向苏蒲儿的那半边证据。接下来要讲明的,则是将我夤夜引去文庙、点明存在第二凶手的另一半。”

霉味扑面而来,皱如群山的书皮上,洇着它自己的名字——

《辨玉赋》。

——————————————

一青一棕、一小一大的两枚玉蝉,被尊奉在漆黑的供桌上。

三线白香升腾,温柔拂过蝉后的牌位——

“先考王映山”,“先比玉留”。

润白似珍珠的手,在牌位前放下三个小小的簸箕,而后依次点燃两侧的冥烛。

久无人住的陈腐气,现在总算被暖光融化了些。

——趁着嬷嬷去衙门传书未归,落脚旧宅的玉瑶将主屋清理,布置成了现在的灵堂。

供桌上的物件,分别根据父母祖地习俗而放。她先看向玉蝉:

两只蝉本是一个整体。父亲是玉商,行商之时,偶遇上青下棕的一块璞石,因极合眼缘,便将之买下自珍。后又托请名匠据其色、形,将下部雕为蝉蜕,上部刻作白蝉,成就一幅“羽化像”。璞石本玉色不足,但匠人心巧,设计成白蝉身陷蛹中、将离未离之态,既藏了拙,又显得羽化将完,极富动态之美。

有种说法,因蝉会羽化重生,所以下葬的时候,含蝉于口,便可保逝者魂灵不灭。——但父亲雕蝉,却不是为了留作身后随葬。

那个母亲的生辰,他捧出这座尚是一体的玉雕。那一刻,明明平日见过的好玉不胜枚举,母亲妩媚的脸上,却因这块凡石,而露出最为动容之色。

礼物背后的寓意,她至今未能堪破。所能做的,只是在双亲过身之后,拿出此物,附会传闻、聊作纪念而已。

至于为何本是一体的羽化像,会被分割成两个单独的玉饰……

轻轻摩挲绿蝉体表的钻孔,玉瑶笑着开口:

“阿母阿爸,还记得你们之前为女儿找的夫婿吗?回乡以后女儿才知道,他曾为保这桩婚事,写了一篇《辨玉赋》……”

————————————————

待看清书名,提刑和县令面色微妙。

“曲主簿,本县知道你因故记恨长驸马,但也不能这般胡乱攀扯吧?——他的成名作,能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县令还欲压他顶罪,曲直已侧首看来:

“‘因故’?哈,那倒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过节——”

他眼角生晕、牙关微咬:

“不过是,他身为当朝驸马,‘借鉴’了我这寒门学子的呕心之作,而后一赋成名而已。”

“不过是,我苦读及第,在琼林宴上冒险揭发,却被他轻轻翻过,甚至倒打一耙而已。”

曲直眨了眨眼,泯灭两点水光:

“……不过是,之后我堂堂二甲进士,却连三甲的待遇都不及,被分来这五等里最末的‘下县’,当个从九品的佐贰,而已。”

县令“腾”地站起:

“心高命薄的贱才,却敢质疑朝中安排!”正是因一句“下县”恼羞成怒,借题发挥起来。

被指鼻破骂,曲直却垂眸一笑,站起推回县令的怒指,不紧不慢道:

“‘实’话戳中‘虚’处,才成了‘质疑’,否则便只是‘陈述’而已。”县令歪头,正待理解,曲直已继续道,“不过,下官要说的,却不是他言息澜的‘赋’,而只是这‘书’本身罢了。——请二位上官开卷一看。”

提刑翻开书本,立刻便如遭书噬,抛了开去。

县令不明所以,打开一看,动作更与提刑如出一辙。

红袍上官拿出帕巾拭手:

“曲直。本官命你速将推论说来。”显已失去耐心。

曲直翻开书页——

霉粉扑入鼻腔,但比这更让人不适的,是纸张上活似蛔虫的道道蛀痕。

“剽窃案发后,虽然言息澜——不,要尊‘长驸马’——虽然他放出消息,说我曲直才是抄袭之人,但到底众目昭彰。”

“慢慢地,为了维护天家颜面,此事便自上而下,被心照不宣地下了‘禁’字诀。而这本《辨玉赋》……”他不顾腌臜,拿起书本对日端详,“也成了不禁之禁,从洛阳纸贵到废纸一堆,不过眨眼而已。”

不知在书上看到什么,他嗤笑一声,从蛀痕里取出一物:

“二位可有想起什么?”

阳光照得他掌心如透,其上的小东西触及光热,开始摇头晃脑地从梦中苏醒。鳞片状的背甲波流起伏,反射出一道道涟漪般的银色光线。

银色……流光……

提刑震声:

“书虫!”

——这正是唐正暴毙之时,从他身上爬出的虫豸!

“正是‘蛊死’唐正的书虫。”

“它们‘咬文嚼字’,昼伏夜出,最喜阴湿。”曲直继续将之放入瓷盒,“想必天下文人,都不会陌生。”

“发现芝麻蛾时,已近破晓。我本欲将之上报,却仍然觉得事有蹊跷——目前的线索,只能证明苏蒲儿有极大可能参与蓄养胡蜂,但具体如何保证胡蜂不因寒冬而死、平日又是养在何处?……这些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了另一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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